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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靖生:文革中 我鬥了我爸

http://www.CRNTT.com   2013-03-29 12:29:11  


 
  原來如此

  1967年冬,美術系X和N等同學畫的“毛主席是世界人民心中的紅太陽”問世,毛主席頭像叠在太陽上,著統帥服,笑呵呵的,一列各色的世界人民在下舉手慶賀,宣傳畫在全國發行。革命在深入,公安六條在公布近一年後,幾乎成了殺無赦的尚方寶劍。其中第二條“凡是……攻擊污蔑偉大領袖毛主席和他的親密戰友林副主席的,都是現行反革命行為,應當依法懲辦”和第四條“……敵偽的軍(連長以上)……外逃的反革命分子的堅持反動立場的家屬,一律不准外出串聯,不許改換姓名偽造歷史,混入革命組織……”,加之外逃,我是沒跑了,至於沒堅持反動立場就說不准了,說你反動就能找出你的反動依據。

  在清理階級隊伍的狂潮中,同班同學陸海炳被捕入獄,罪行是放大照片的時候,切掉了林彪的半個臉。農影的高班學長鄭邦昌被作為現行反革命槍斃,罪行是在日記中攻擊毛澤東的三面紅旗,沒有人同情他,都認為活該。要想自己不被清理,就要努力清理別人。毛主席說:“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要是把人比成雞,全國所有的雞幾乎被開水褪了毛。夫妻反目,父子交惡,朋友翻臉,相互揭發,人人自危,只為忠於一個人,神壇上的毛澤東。

  有一天,中央派人來到學院向兩派負責人宣布:“學生MBY,他的父親是我黨潛伏在蔣介石身邊的地下黨員,不幸被發現,光榮犧牲了,現在宣布他為烈士子弟。”有了至高無上的認知,從此他從狗崽子中出列,挺直了腰杆,過著陽光燦爛的日子。

  消息傳出,深深刺痛了我,在以後的半個月中,我愛在學院門口溜達,幹什麼?見著陌生人就問,是不是中央辦公廳的?我希望有人也來宣布我的生父黃健也是地下黨員,被蔣介石槍斃了。人在無望到頂的時候會製造希望,現在叫幻想症,我不嘲諷自己,我是真的以為有可能。

  很快,到了文革第三年蟬鳴的盛暑,毛主席下達“知識分子接受再教育”的指示。工宣隊舉著大旗衝進了校園。這次,是以抓516為理由,用工人整學生,不管是哪一派,凡是積極參加文革的頭頭,都開始了漫長的煎熬。

  岳父趙瑞蕻曾對我說:人在不經意的時候聽到陌生人的一兩句活,人生就會茅塞頓開。

  最後一聲蟬鳴過去之後,這句人間真諦靈驗了。一位人事的長輩告訴我:……傅靖生,你是外逃反革命的家屬,是黨的內控對象,共產黨是絕對不會要你的,這是黨內的規定……

  原來如此!像觀音菩薩點化孫悟空,我被點化了,我明白了……明白了什麼?我明白我錯了,明白物種都是分類的,人起碼也分百類。我是哪一類?只不過是個賣藝的。我本該有自知之明,我卻誤以為我可能成為共產主義接班人,滑稽。從那時起,我和人群漸行漸遠,埋頭創作,我從此被邊緣,邊緣是我的宿命。雖然歷盡滄桑,卻是我的本分。

  可是,我潛意識中一直隱藏著忐忑不安,直到2005年,國共宿敵的後人胡錦濤和連戰握手言歡,8年有15次。我的心才踏實了。我居然能對人說:我的生父,養父都是抗日的戰將,真不可思議。

  歷史渾濁的長河等到了清水時。1996年,我應聘導演《中國國家圖書館》,館長兼黨委書記譚斌是出品人,我驚詫他就是譚立夫。我還沒來得及談對聯,他卻先給了我一篇報摘《發生在當年的一場辯論》。他寫對聯原文是:老子革命兒接班,老子反動兒背叛——應該如此。沒想到陳伯達把反動血統論強加給他,又將他投入監獄。

  巧遇不僅如此,1970年郭寶昌從南口農場發到張家口沙嶺子和我們一起改造了,到2009年,被改造的這一行人一起回到大獄懷舊。我由衷地說:寶昌,你最牛,45年前,學院批鬥你宣傳地主資產階級糜爛的生活方式。那時不過言論而已。現在,你一部《大宅門》反彈,讓全國人民都來體驗同仁堂的生活方式。牛!此一時彼一時也!他樂了,腰杆直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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