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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我的師尊木心先生

http://www.CRNTT.com   2012-01-05 14:17:53  


2005年4月16日,木心在上海。陳村攝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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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我的師尊木心先生
 
  木心先生在大陸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哥倫比亞的倒影》,終於面世。這是我二十多年的心願,今天,我的心願實現了。

  1982年,我與木心先生在紐約結識,從此成為他的學生。24年來,我目睹先生持續書寫大量散文、小說、詩、雜論;九十年代初,我與其他朋友聽取先生開講《世界文學史》課程,歷時長達五年。課程結束後暢談感想,我說:我可以想象不出國,但無法想象出國之後我不曾結識木心先生。

  今天我在這裡向諸位介紹先生與他的文學,仍然像二十多年前我初識先生時那樣,感到困難。這種困難是:在我們的文學視野中應該怎樣看待木心先生?他在五四以來的新文學、乃至更大範圍的文化景觀中是怎樣一種位置?這種位置,對我們,對文學,意味著什麼?

  八十年代初,新時期文學剛剛萌芽,世界文學剛剛介紹進來,中外經典文學的記憶剛剛開始艱難地恢復,總之,我們剛剛從漫長的文學休克期蘇醒過來——今天,中國文學已經換了幾乎三代人,出版盛況空前未有;在座的青年朋友們很可能就是學中文出身。所以有理由說:我們已經了解什麼是文學,過去五十多年、過去近百年,乃至更古早的經典中國文學,都在被我們廣泛閱讀、評價、研究,在我們的文學版圖上,大大小小的星座經已各得其位。雖然,文學在今日中國的命運是大家持續議論的話題,但大家都會同意,和三十年前相比,我們告別了文學的無知年代。

  但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中,木心先生的名字不在其間。我相信在這幾天之前的數十年內,除了可數的大陸作家聽說過他,絕大多數文學讀者不知道這個名字,更沒有閱讀過他的書。在中國當代文學的時間表上,木心先生不屬於其中任何一個階段,在空間上,他密集寫作與出版的地點不在本土。總之,在他的祖國,他之所以未被淹沒,是因為他尚未被認知。

  這就是我的叙述的困難:木心先生與我們同在一個時代,但是他出現得太遲了,我應該怎樣介紹他?

  木心先生不是一位“新作家”。他的寫作生涯超過六十年,早期作品全部散失,但八十年代再度寫作後,台灣為他出版了多達十餘種文集。他的部分散文與小說被翻譯成英語,成為美國大學文學史課程範本讀物,並作為唯一的中國作家,與福克納、海明威作品編在同一教材中;在哈佛與耶魯這些名校教授主辦的《文學無國界》網站,木心先生擁有許多忠實的讀者。

  但木心先生也不是所謂“老作家”。大家應該記得,七十年代末迄今,我們目擊了被長期遺忘的“老作家”如何在中國陸續“出土”的過程,這份名單包括周作人、徐志摩、沈從文、錢鐘書、張愛玲、汪增琪、廢名、胡蘭成……乃至辜鴻銘、陳寅恪、梁淑溟、錢穆等等。木心先生不屬於這份名單。他在海外獲得遲來的聲譽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而他被大陸讀者認識、閱讀的過程,今天才剛剛開始。

  因此,以我的孤陋寡聞,迄今為止在我們視野所及的中文寫作及外語寫作的華裔作者中——包括美國的哈金、法國的高行健——我暫時找不出另一位文學家具有像木心先生同樣的命運。我這樣說,不是在陳述木心先生的重要性,而是唯一性,而這唯一性,即暗示著木心先生的重要性。

  敏銳的人士在八十年代開始“發現”這位“文學魯賓遜”:就我所知,阿城、何立偉、陳子善及巴金先生的女兒最早在大陸傳說木心先生;第一位將他的文章逐字逐句全文打入電腦,於新世紀發布在網站上的,是上海作家陳村。他讀到《上海賦》,“如遭雷擊”,乃為文宣告說:“不告訴讀書人木心先生的消息,是我的冷血,是對美好中文的褻瀆。”他指出:“企圖中文寫作的人,早點讀到木心,會對自己有個度量。”因為:“木心是中文寫作的標高。”

  最近幾年,網絡讀者,尤其是年輕一輩開始期待木心先生的登場,上海青年作家尹慶一與王淑瑾夫婦是其中之一。這些讀者僅從極有限的轉載文字,便意識到他的唯一性與重要性。

  現在大家終於能夠閱讀木心先生的書。但我們仍然有可能遭遇困難。為什麼?因為我們幾代人已經被深深包圍並浸透在我們的閱讀經驗之中。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我們經常談論一件作品,但很少反省自己的閱讀——初讀木心先生,驚異、讚美者有之,不習慣、不懂得而茫然漠然者也有之。我鬥膽以簡略的方式陳述這種閱讀經驗,那就是:當我們打開木心先生的書,很可能不是我們閱讀木心,而是他在閱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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