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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煙雨任平生--烏杰的“系統人生”

2025-10-15 00:48:29
92歲高齡的烏杰愛讀書,經常上網查閱資料。
1987年烏杰和妻子楊珍雲與父親烏蘭夫(左二)。
  中評社北京10月15日電/一蓑煙雨任平生--烏杰的“系統人生” 作者:肖瑞

  從11歲做內蒙古錫盟財政廳倉庫保管員算起,烏杰恐怕是在世的中共離休幹部中工齡最長的了。九十二歲的他身體健朗,思維敏捷,黝黑的膚色是今夏北戴河游泳留下的陽光印記。鮐背之年,烏杰仍伏身於書桌典籍,每天保持不少於五小時的閱讀和寫作,仿佛是在履行一項神聖的使命。

  “我對自己的人生很知足。”烏杰說:“我寫的《系統哲學》、《系統哲學數學原理》、《系統美學》、《系統心理學》都已經出版了,接下來我只想抓緊再寫兩本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著作,來跟這個世界作告別……”

  往事如煙

  1988年12月8日下午2時,時任包頭 市市長的烏杰正在北京飛往莫斯科的飛機上修改即將出版的《系統辯證論》書稿,此刻,他的父親,中國國家副主席烏蘭夫溘然離世。甫下飛機聽聞噩耗,悲痛與焦灼,疑惑與自責幾乎將他吞噬。路過北京未能謀面,父子永別不能親侍,成為烏杰終生的遺憾。時至今日,每每談及往事,這位歷盡滄桑的“硬漢”依然難以釋懷。

  烏杰的回憶錄首頁有這樣一段文字,細讀讓人品味出一種歷盡劫波後的百感交集:

  “在世人的眼里,我的家族、家庭是蒙著一層面紗的,是深牆大院里的一座‘豪門’。我的父親烏蘭夫在其革命和政治生涯中所達到的巔峰是1983--1987年擔任國家副主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屬於黨和國家領導人。然而,豪門和柴門一樣,每天都演繹著各種悲歡離合的故事。榮耀與傷痛,幸運與不幸,總是結伴而生的,這就是生活。” 

  烏杰1934年12月7日生於呼和浩特的土默特旗塔布村,祖上家境頗為殷實,到他爺爺這一代,戰亂頻仍,男丁多出去打仗、上學,家道逐漸衰微。

  烏杰深深記得母親雲亭的麻利能幹,寬宏大量。平日她持家種地、養育子女、侍候老人,還要協助父親承擔放哨、送信等地下工作。一次,國民黨警察突然上門搜查,發現了一本俄文版《資本論》,警察緊盯著母親不斷追問,母親臨危不亂,鎮定地回答:這是孩子爺爺平常讀的《聖經》。呼和浩特一帶自十九世紀外國傳教士進入就有信奉天主教的歷史,土默特的村民們平常讀誦聖經並不稀奇。警察沒有發現破綻,一家人化險為夷。

  母親是位幹活能手,在延安大生產運動中表現突出,1943年她曾經獲得毛澤東主席親自頒發的“全陝甘寧邊區甲級勞動模範證書”。這不僅是一份榮譽和驕傲,更是母親青春與熱血的見證,是她在艱苦歲月里為黨和人民奉獻的勛章。證書在文革動亂中被抄走,令母親痛心不已。彌留之際,她帶著期望懇求烏杰能幫她找回來,仿佛找回證書就找回了她生命中最珍貴的部分。

  母親去世後,烏杰與妻子楊珍雲捐資在內蒙古大學設立了“雲亭獎學金”,每年獎勵品學兼優的在籍本科生。2018年妻子楊珍雲去世,烏杰又捐資在內蒙古師範大學設立“珍雲獎學金”。“我想用這樣的方式,來紀念她們的美好與奉獻,激勵學子們的奮進。這也是他們在世時的心願。”

  小時候的烏杰對父親烏蘭夫並沒有太多印象,很久以後他才瞭解到父親的經歷和功勛:烏蘭夫1923年在北京蒙藏學校就讀時受李大釗影響參加革命,1925年受中共黨組織派遣赴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四年。烏蘭夫曾與蔣經國同桌,1927年“四一二”政變的消息傳到莫斯科,烏蘭夫和學校師生連夜在大禮堂集會聲討蔣介石,蔣經國也登台演講,並嚴正聲明與蔣介石斷絕父子關係。

  被稱為“草原之子”的烏蘭夫是中國現代史上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沒有經歷過紅軍、八路軍,卻被授予上將軍銜。毛澤東曾說:他守住的土地,比十個集團軍打下的還遼闊,這個作用極其重要。中共建政後烏蘭夫先後擔任過內蒙古自治區第一書記,自治區政府主席,統戰部部長,民委主任,國務院副總理,1983年當選為國家副主席,成為職務最高的少數民族幹部之一。

  父親很早就看出三兒子烏杰聰明好學,喜歡讀書愛思考,但對中國社會缺少認識。他對烏杰說:你讀書太多,有點“傻氣”,最好到農村、城市各搞一次“四清”,接接地氣。

  “四清”是1963—1966年在中國城鄉開展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前期農村“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清財務”,城市反貪污、盜竊和投機倒把;後期則側重“清思想、清組織、清政治、清經濟”。烏杰在父親的安排下參加了兩次“四清”,這使他對中國社會的多樣性和人性的複雜有了深刻的瞭解,也對簡單化的“二元對立”產生了質疑。

  烏杰對內蒙古文化的瞭解和對共產黨歷史的認識,很多是從父親的講述中建立起來的。父親立足大局,既守護國家民族統一底線,又尊重民族差異的智慧,對烏杰日後形成“在複雜關係中尋找平衡,在多元要素中尋求協同”的系統觀,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烏蘭夫幾次告訴烏杰:我是學數學的,後來才學了馬列,學馬列可比學數學難。這對從小喜愛物理,而且生性不服輸的烏杰來說,既是教導又是鞭策,也是烏杰探尋馬克思主義系統思想的動力來源之一。

  周恩來總理做媒

  烏杰閱人歷事無數,他說自己最敬佩、最難忘的人是周恩來總理。

  當年在延安的一個周六下午,三年級的小學生烏杰和二哥像往常一樣挽著褲腿趟延河水回家。那天天空晴朗,但快到河中心時,河水卻變得渾濁湍急。河水很快漲到肚臍以上,即將被淹沒的小哥倆嚇得失聲尖叫起來。

  危險時刻,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喊:“小朋友,不要怕,我們來了!”幾個騎著大馬的叔叔飛馳而來,把他們救上馬,送到延安“內蒙古文化促進會”。烏杰後來才知道,這位濃胡子、有些口音的叔叔,就是將影響他一生的開國總理周恩來。

  這次“生死之交”之後,烏杰還見過周總理很多次,每次都感覺如沐春風,一些跟自己父親也不講的小事,會輕鬆自然地跟周總理聊出來。烏杰感慨,總理每天忙得只睡很短時間的覺,怎麼能跟我這個晚輩--一個基本上什麼也不懂的年輕人,談得這麼輕鬆投機。他跟總理說起自己有一次喝酒被灌醉,扶著牆回到宿舍的狼狽,逗得周總理哈哈大笑:“年輕人盡量不要喝白酒,對腦子不好……如果需要,我可以喝一瓶,但不需要時一點都不喝……”周總理囑咐烏杰,如果在外交場合,喝酒前先吃些黃油加面包,不要空腹……。

  烏杰本來酒量很不錯,喝白酒一斤都不醉。自從聽了總理的那次叮囑,他幾乎與白酒絕了緣。
 
  有一個事實至今依然鮮為人知:周總理還是烏杰的媒人。1961年周總理見到27歲,剛從蘇聯列寧格勒化工學院工程物理系畢業回國的烏杰,說這個年齡該考慮婚姻問題了,我給你介紹一個對象。

  周總理介紹的楊珍雲,是一位優秀的舞蹈演員,她主演的《寶蓮燈》曾一舞風行,很受歡迎。當時的舞蹈演員結婚都比較早,國家培養一個舞蹈演員不容易,剛出點名,就因結婚生子離開舞台,有點可惜。周總理指示,還是要培養一批能持久活躍在舞台的尖子演員,珍雲就是被選定專門培養的晚婚晚育的典型之一。領導找珍雲談話:能不能25歲後戀愛,26歲後結婚,30歲以後生再小孩。珍雲向組織寫了保證書,並且遵行了自己的承諾。

  兩個年輕人一見傾心,互托終身。為他們的結合,周總理的喜悅溢於言表:“很好嘛!一個上海姑娘嫁給一個少數民族,是一件好事,是民族團結的象徵。我要建議曹禺(著名劇作家)再寫一出新時代的《王昭君》……”

  新中國第一代領導人對民族團結非常重視,當時的內蒙古在烏蘭夫的治理下,蒙漢兩族相處融洽,是全國模範自治區,成為中國邊疆安寧的重要屏障。
 
  父親烏蘭夫打算為兒子的新婚辦幾桌酒席,周總理主動提議:人要少,菜不要剩,辦一桌就行了。烏蘭夫想來想去,決定辦個“牛頭宴”,既簡單,又很實惠。

  牛是蒙古文化中生命力的象徵,“牛頭宴”是蒙古族招待賓客的最高禮遇,既表達對賓客的尊敬,也是對平安順利的祈福。參加酒席的有周恩來、賀龍、陳毅、聶榮臻、羅瑞卿等,周總理給烏杰夫婦一一介紹各位長輩。那時候中國剛剛遭遇了1959年-1961年嚴重的自然災害,半饑半飽的“瓜菜代”時期剛過,一只鹵熟的牛頭,配一點蔬菜,飯菜雖然簡單,但氣氛熱烈,每個人都吃得很香。宴會結束時周總理掃了一下桌面,高興地說:“非常好,都吃光了。” 

  這麼多尊敬的長輩參加自己的婚宴,烏杰異常激動,他被周伯伯和老帥們的親切關懷和信任,以及他們克勤克儉的作風深深感動。在監獄四年半最晦暗的日子里,他每每回憶起這個場景,內心都充滿了溫暖和鼓舞。

  1976年周總理逝世,烏杰攜妻兒來到天安門廣場,在寒風中久久伫立凝望,目送敬愛的總理遠行,淚水不住地在心里流淌。一代偉人給予他的關懷、培養,叮囑,期望,深深地銘刻在心里。

  書是人生的避難所

  烏杰的命運真有點像“翻烙餅”:天之驕子和“階下囚”曾經在猝不及防中瞬間轉換。他說,如果不是四年半監獄生涯有太多空閑讓他有機會研讀《資本論》和《毛澤東選集》,思索家族和自身的際遇,憂慮國家的前途命運,他或許會跟隨小時候的理想去寫小說,而不會主動選擇理論研究。
 
  在漫長、孤獨、憤懣且不知何日是盡頭的監獄時光里,烏杰在兩牆間距僅僅七步的逼仄牢房中,每天靠兩碗稀粥充饑,腦子里經常盤旋著三個問題:

  中國為什麼會發生文化大革命?
  我烏杰根紅苗正,對黨赤膽忠心,為什麼突然之間就成了反革命? 
  我是誰?這一生的使命是什麼?如果能活著出去,我應該幹點什麼事?

  每天兩三個小時在狹窄的監房里踱步是他有意識的健身運動,也是他的“背誦時間”。“我讀書的方法很笨,就是背誦。”烏杰背監獄里能看到的所有的書:背《新華字典》;背《資本論》;背《毛澤東選集》,《毛主席詩詞》;背唐詩宋詞……。他最欣賞毛主席的《沁園春·雪》和《沁園春·長沙》。那些至暗時刻陪伴他的精神資糧,幾十年後的今天他依然能脫口而出,滾瓜爛熟。在國家體改委工作時,有一年的新年晚會上被臨時點將表演節目,他上台沉吟片刻,大聲背誦了白居易的《長恨歌》。八百四十個字,一字不落,引得滿場嘆服。
   
  讀書是烏杰終生的愛好和享受,書的世界是一個邏輯理性的世界。它看上去單調靜默,甚至死氣沉沉,但卻是一個色彩斑斕、美妙智慧的廣袤宇宙。“我不信神與仙,也不是宗教信徒,但是如果有人非讓我承認有個什麼上帝或神之類的存在,那麼書就是神,人間真正的神!這個神幫我度過了被打成反革命的四次劫難和人生的許多煎熬時刻。天長日久,讀書就成了一種仰天長吟,飄飄欲仙的極樂嗜好。什麼能讓靈感灑脫和活力源源而來?……是書。沒有了書,我在這個世間還有什麼呢?”

  “在監獄里並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出去,但是我心里越來越清晰,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做一個思考者,思想者,研究者。”烏杰說,他只對學問感興趣,人情世故,物質財富,當官出名,都很難給他帶來真正的心流和愉悅,他也舍不得為這些花費時間和心神。

  烏杰忠實於自己苦難歲月中的選擇,出獄之後,他做過赤峰市副市長,包頭市市長,山西省副省長,國家體改委副主任,無論在哪個崗位上,他一直帶著問題研究和實踐。1980年夏天,46歲的烏杰繼1954年留學蘇聯後,再一次獲得了出國學習的機會。這次為期兩年的美國訪問學者之行,成了他人生系統的“理論躍遷點”,他第一次接觸到系統論思想--“整體大於部分之和”,“要素相互關聯構成有機整體”,這正是自己多年實踐中摸索的“整體思維”的理論表達,原來它早已是一門成熟的理論!由此,烏杰的《系統辯證論》逐漸形成了框架。

  1998年從國家體改委副主任位上離休後,烏杰終於能夠靜下心思,“像個新生坐到書桌前”專注於他最鐘愛的理論研究。繼《系統辯證論》出版並再版之後,《系統哲學之數學原理》、《系統美學》、《系統心理學》也相繼問世--這些著作不是對西方系統論的模仿和照搬,而是閃耀著探索的新意和原創性的邏輯:他將系統論與辯證法結合,突破了線性思維的局限,將系統思想延伸至美學、心理學領域,開辟了跨學科研究的新路徑。

  系統哲學:世界是系統的,多元的。
  
  烏杰嘗試用系統的視角重新解讀世界。無論物質世界、社會現實、還是思維領域,本質都是系統的。是事物之間通過關聯、互動形成的活的整體而非事物的簡單相加。

  在《系統哲學》中,烏杰融合系統科學與辯證法,提出整體辯證(認識世界)、差異協同(分析世界)、功能耦合(實踐世界) 三大思維範式,圍繞“複雜系統如何認知、分析、改造”的本質,形成“認知—分析—實踐”的遞進閉環。

  烏杰闡釋,系統科學提出和研究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就思想淵源來說,卻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整個人類思想文明發展史都為它提供了豐富的基質資源。人類對物質世界的最初認識,是習慣於從事物總體方面來觀察的,當人類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又產生了用分析的方法代替綜合的方法,側重於分析事物的各個部分,然後再把各個部分的認識相加起來作為對整個事物的認識。

  烏杰說,隨著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前兩種認識方法都不能滿足人類認識和改造世界的需要,於是人類的認識方式發展到新的階段,即從事物的內部有機聯繫,從一個事物同另一事物的外部聯繫來辯證地看待客觀世界,這就進入了系統辯證思維階段。正是沿著這條“渾濁整體--分析--系統整體”的認識道路,形成了今天的系統哲學思想。

  “如果說形而上學思維側重的是單一的、一成不變的思維,矛盾辯證思維則側重一分為二或分的思維,而系統思維則是側重多向度的、整體的、系統聯繫的、整體優化的思維。”

  中國航天事業的奠基人錢學森曾經這樣評價:系統科學的建立實際上是一次科學革命,它的重要性不亞於相對論或量子力學。他還預言:“面向21世紀,第三次產業革命(信息產業、基因生物工程產業、人體科學產業),再加上系統科學、系統工程引發的組織管理革命,將把中國推向第三次社會革命,出現中國歷史上從來未有過的繁榮和強大。” 

  1998年烏杰曾經應邀率團出訪古巴十天,他與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兄弟二人徹夜長談,從認識論上深入討論社會主義國家經歷挫折的原因和教訓。烏杰對正在苦苦探尋社會主義改革道路的古巴領導人說,社會主義是一個理想的世界,開始都是美妙的,甜蜜的,奮進的,但慢慢地,活力消失了,懶惰、嫉妒、不信任等因素變成桎梏,就需要深刻的改革。

  “世界上的事物除了矛盾就沒有其他的東西存在了嗎?”烏杰問勞爾·卡斯特羅。他說,事物的存在是個系統的結構,世界上所有存在的東西都是系統的,事物是系統的產生--系統的發展--系統的消亡這樣一個歷史過程,而不完全是矛盾的。”他認為,過去我們的哲學體系太簡單了,只講一分為二,不能合二為一,不能一分為多,也不能合多為一。事實上,馬列哲學蘊含豐富的系統思想,我們並沒有全面把握其精髓要義。事物不是簡單對立和非此即彼的,相反相成是一面,相輔相成也是一面,有矛盾,有協同,有共振,事物才能前進,而階級鬥爭只能是動力之一。

  烏杰篤信,以系統論思想和方法討論處理問題,可以避免許多錯誤,比如思想意識和管理手段的極端化,非黑即白,不是好人就是壞人,不是社會主義就是資本主義,不是計劃經濟就是市場經濟,等等。

  “如果事物只是一分為二的,那中國的原子彈、中子彈、改革開放就難以解釋,馬克思主義的“中介理論”也就過時了。”烏杰認為,鄧小平先生提出的“一國兩制”,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都充滿系統思想的智慧。當下的中國社會巨變,生產、科技社會化,交流國際化、思想意識多樣化,系統辯證思維可以成為治國理政、管理社會、企業,甚至個人和家庭決策的優選方法。

  系統美學:最小作用量原理的美學應用

  烏杰2012年開始將系統思想用於美學研究,因為他深刻意識到,古今中外名副其實的哲學家,都繞不開“美”這個課題。他發願要在汗牛充棟的美學研究成果中,再綻放出一朵獨特的花。

  對於美的探索背後有深刻而共通的動力。古聖先賢對於美的探索從未停歇,因為這個問題觸及人類文明的核心,關乎人們探索世界的本質,安頓個體心靈與追求精神超越,引導真善的生活與和諧的社會。

  烏杰獨辟蹊徑,以其深厚的數理功底,用系統科學統攝勾連起科學與美的對照與感應。他闡釋了系統美學的三大規律​:多樣性差異統一律​,整體優化律​和動態有序律。

  在烏杰看來,宇宙本身便是最高、最完善的美。從137億年前的奇點大爆炸,到天體的運行、季節的循環,無不體現著一種系統性的整體優化之美。這種美獨立於人而客觀存在,低調沉默,卻又驚心動魄,震古爍今,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科學注腳。

  烏杰系統美學“最鋒利的刃”,是創造性地引入了“最小作用量原理”這一物理學核心原則,論證了宇宙和諧之美、人類社會之善、自然邏輯之真是可以統一不悖的。凡符合最小作用量的事物都是美的--宇宙演化耗費最小的功,社會發展找到最優投入產出比,自然資源和生態和諧共生,這種高效協調本身就是美的根源。

  他舉例:在自然中,雪花、海岸線等分形幾何的無窮嵌套,以簡單規則湧現出複雜圖案,是此原理的直觀體現。在藝術里:齊白石的寫意水墨,寥寥數筆卻意蘊無窮,正是“筆愈簡而神愈全”,實現了藝術表達的“最小作用量”。

  烏杰的系統美學首次實質性地解決了美的量化問題。傳統美學對美的評價多依賴“意境”“韵味”等模糊概念,而烏杰的系統美學通過引入科學方法,將美的本質與系統運行規律聯繫起來,使“美”的判斷可通過對系統要素關聯性、適應性、有序性的分析來量化,這為美學從“感性學科”向“感性與理性結合的交叉學科”轉型提供了可行性路徑。

  國際系統科學學會副會長莫里斯·約爾斯在為《系統美學》寫的序言中評價:在中西方視角的平衡方面,沒有一本書可以與《系統美學》媲美。“烏杰建立了跨越數學和物理學的系統原則,為研究美與美的結構提供了新的視角,是獨一無二的。”

  系統心理學:意志導向律是第一規律

  2018年2月,相濡以沫55年的老伴楊珍雲因病去世,令烏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傷和空落,家里到處都是珍雲的影子,但卻再也牽不到她的手。為什麼自己早已經把生死看開,但親人的離去,還是會如墜深淵?在沉鬱中他看了30多本心理學的書籍,瞭解古今中外林林總總各種心理學理論和方法,他決定運用系統辯證思想向傳統心理學發起挑戰。

  人的心理狀態本身是一個無法分離的整體,把意志分解為欲望、動機、情感、情緒、興趣、愛好,是研究者用思維手術刀解剖的結果。而在現實性上,它們是渾然一體、錯綜複雜的混沌存在。心理是具有不同發展水平、不同結構層次和不同功能的非線性複雜系統,內部存在耦合、協同、混沌、分形、孤波、突變、超循環等現象,衹有進行系統分析與綜合才能理解其實質。

  烏杰研究了行為主義心理學、精神分析學、人本主義心理學之後,看到其狹隘性和局限性,他為馬斯洛後來提出的超越現有人本主義心理學的設想沒有受到足夠的關注而深感遺憾。這種超人本心理學不再以個人的需求和興趣為中心,它超出了人性同一性和自我實現的概念。

  馬斯洛認為,人本主義所追求的自我實現並不是人生所能達到的最高狀態。不能超越個人,我們就有可能變成病態的、狂躁的、虛無的,或者失望的和冷漠的。我們需要某種比我們的小系統更大的系統作為我們敬畏和獻身的對象,要從小我的實現,邁向大我的實現。

  在《系統心理學》一書中,烏杰首次提出了心理學的四大要素:需求要素、意志要素、認知要素和情緒要素,並闡釋了心理學三大規律:意志導向律、相似性、蝴蝶效應。他將意志導向律作為心理學第一規律,認為心態系統調整後產生的意志導向力量是巨大的。意志力就是生命之力,生存之力,是超越自我內在本能的自然力量。

  古羅馬醫學家蓋倫在《論靈魂的激情與謬誤》中指出,靈魂的疾病是由於憤怒、恐懼、悲傷、嫉妒、強烈的欲望和激情引發。激情是非理性力量控制的,使人擺脫這些激情是比較困難的,因為自戀使人們看不到自己的缺點,只能看到別人的缺點。

  “為什麼要學習心理學?就是要認識你自己--改變你自己--成功你自己。調控好自己的狀態,過有價值的生活。”

  烏杰認為,認識自己才能更好地認識客體,認識世界才能制定既高遠又能實現的目標。調整自己的心態應該成為人生命中首要的、經常的、天天做的要務,關係到每個人的健康與成敗。意志力較強的人能夠準確地、嚴格地控制自己各種活動的強度,穩定性,靈活性以及發生的頻率或概率,從而正確果斷地做出相應的行為決策,並有效地實施它。

  烏杰說,一個人可以通過建立整體優化的心理結構來發揮出數倍效應和超人的意志導向力量,實現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如果一個社會能夠產生出強烈的有信仰的高度自信的意志力量群體,他們的不斷壯大是推動社會前進永不枯竭的動力。

  “優化意志才是成功之路。人衹有意志強大了,人才強大,才能把一個平凡的事業,做成不平凡的事業。當一個人認識了自己,調整好心態,所有難題都會迎刃而解。”這既是他的倡導,也是他九秩人生的真切體驗和精準注腳。


  再寫兩本書,跟這個世界告別

  92歲的烏杰他幾乎完整保留了延安寄宿小學時的作息規律:清晨6點起床,一個半小時的運動喚醒身體;8點早餐;整個上午,他埋入書堆,沉浸在閱讀與寫作的世界,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仿佛是他與時光和先哲的對話;下午游泳,散步,晚飯後看看紀錄片,玩玩豆包或者Deepseek,10點上床,一覺睡到天亮。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九十二了,有時一恍惚感覺好像剛從監獄出來沒多久……”

  烏杰常以“我在,故我思”與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進行哲學對話。去年《系統心理學》出版後,他又開始了《系統社會心理學》的寫作和回憶錄的修改。如果還有心力,他還想寫《怎麼辦?》和《我們是誰?》。

  “我想抓緊時間再寫兩本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著作,作為跟這個世界的告別……” 在“遺願清單”這樣略帶沉重的話題上,烏杰幽默感展露無遺。
  
  “想要著作等身可太難了……”,他指了指人民出版社新出版的八卷本《烏杰系統科學文集》,打趣地說:“我身高一米八,所有已經出版的書,加上英、俄、日、西班牙、蒙古文翻譯版,大概只能到這……”他的手比劃到腰的位置,隨後又降到了膝蓋,隨即哈哈大笑。
烏杰(前排左一)與大學同學合影。
烏杰與妻子楊珍雲。
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八卷本烏杰系統科學文集。
書是烏杰最好的夥伴。
錢學森寫給烏杰的信。
錢學森寫給烏杰的信。
錢學森寫給烏杰的信。
烏杰與古巴最高領導人菲德爾·卡斯特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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