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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馬爾克斯最後一次化身為“她”

2024-03-24 13:59:19
  中評社北京3月24日電/據文匯報報導,2014年4月馬爾克斯辭世。他的妻子梅西迪絲承諾:“八月見。”六年後,梅西迪絲在8月過世。十年後,《我們八月見》終於面世。2024年3月6日,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遺作《我們八月見》全球同步首發。這一天,是雙魚座作家馬爾克斯的97周歲冥誕。

  馬爾克斯自1999年起,健康水平每況愈下:先是查出淋巴癌,接著,遭遇了阿爾茲海默症——這對於一個有著卓越記憶力和想象力的作家而言尤其殘酷。即便如此,他在2004年還是交出了高水平的封筆之作《苦妓回憶錄》,西班牙語本首印130萬册,一周內加印50萬册。讀者以慷慨的購買力來回報他卓越的戰鬥力。

  封筆之作出版,並不意味著馬爾克斯真的就此止步不前。他的寫作還在繼續。

  《我們八月見》是他頂風破浪、克服萬難最後一次創作結出的果實,那次創作過程就像一場賽跑,比賽一方是藝術家追求完美的天性,一方則是日漸衰退的記憶力。作家本人作出過最終判決:“這書不行。得把它毀了。”

  對於全球粉絲而言,這部作品太珍貴了,不能被隱藏起來。

  對於馬爾克斯的孩子們而言,《我們八月見》自然不像父親那些更優秀的作品一樣精雕細琢,甚至還有些不通順和矛盾之處,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影響。於是,“我們沒有把書稿毀掉,而是將它放到一邊,希望時間能幫助我們決定最終如何處理它”。

  經過了十年的“冷處理”,馬爾克斯的孩子們對這本書作出了最終判決:“我們認為這本書比記憶中的樣子好得多……於是我們決定違背他的意願,優先考慮讀者的愉悅。”

  於是,今年,馬爾克斯的兒子硬是把父親的生日變成了“寵粉節”,《我們八月見》的多語種版本全球同步首發。全球讀者還沒有翻開書頁,就足以被封面驚艶到。但驚艶歸驚艶,疑惑歸疑惑:命運讓我們在三月與此書相遇,所以,為什麼是“八月見”?

  當馬爾克斯與杜拉斯過招

  “八月十六日星期五,她乘坐下午三點的渡輪回到了島上。她穿著牛仔褲、蘇格蘭格子襯衫和一雙低跟休閑鞋,沒穿襪子,打一把緞面陽傘,拎了個手提包,唯一的行李是一只沙灘旅行箱。出租車隊停靠在碼頭邊,她徑直走向車隊裡一輛被硝石銹蝕的老式車。司機仿佛朋友般對她打了個招呼,帶著她一路顛簸,穿過貧窮的村子……”

  她叫安娜·瑪格達萊納·巴赫,46歲,結婚27年。表面上看,婚姻關係和諧,有一個深愛她、同時她也深愛著的丈夫。她來自於一個音樂世家,丈夫也是音樂家之子。在看似天作之合的這段婚姻中,他們理所當然地育有一兒一女,生活優渥。

  寫作此書時已邁入古稀之年的馬爾克斯,想必很喜歡這個年屆中年的女主。他給她起的名字,也是有來歷的——巴洛克時期神聖羅馬帝國的知名作曲家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第二任妻子和《我們八月見》的女主有著一模一樣的名字。

  她每年八月十六日搭渡輪來到加勒比海的這個小島,下榻在她熟悉的飯店,再去祭拜母親的墳墓。然後,她會在酒店住一晚上,第二天離島,回家,回歸熟悉的日常。

  為何是八月?或許是因為哥倫比亞的八月有著眾多節慶元素,如麥德林的鮮花節,聖瑪爾塔的海洋節、波帕揚的聖母升天日。八月,小島上熱浪和暴雨連番夾擊撲襲,這也恰恰反映了女主獨自前往墓園憑吊母親的心境——逃離家庭雞零狗碎日常的隱秘喜悅,以及對未知多元世界的焦灼渴望。

  馬爾克斯寫這樣的故事是駕輕就熟了。而熟諳文藝電影的觀眾,則窺見了似曾相識的配方:《廣島之戀》(1959)裡對陌生男子坦露心扉的法國女演員;《廊橋遺夢》(1995)裡迷上不速之客的美國主婦;《迷失東京》(2003)裡過氣的好萊塢男星在東京邂逅自帶禁欲氣質的女大學生……

  杜拉斯早年的東方經歷加持了她在影視和文學中塑造的諸多女性形象。她尤其擅長採用邊緣視角去敘述最不可能產生戀情的地域、族群之中發生的故事。而馬爾克斯同樣也是營造熟齡男女精神世界的好手。

  年逾七旬的他,如何能成為“她”

  早在1961年馬爾克斯前往墨西哥從事記者工作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劇本創作。但他後來在小說領域的造詣以及所收穫的巨大名氣,讓很多人忽視了他在劇本領域付出的努力。時至今日,很多讀者仍未有機會讀到馬爾克斯自1986年起在古巴哈瓦那國際影視學院指導學生撰寫影視腳本的作品集。備個注,馬爾克斯與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的交情,是這個國際影視學院成立的重要驅動力。卡斯特羅既是馬爾克斯的粉絲,也是其事業上的貴人。而馬爾克斯在深度浸淫影視產業以後,發自肺腑地表示:“拍電影比我想象中要困難太多。”

  在為學生開設的工坊課程中,馬爾克斯提供的寫作技巧幾乎面面俱到,他傾囊相授的都是他在《我們八月見》裡用得輕車熟路的拿手好戲,包括:斟酌篇幅、觀察細節、道具設計(一把傘、一頂帽子等等)、人物姓名的含義、數字與日期的隱喻,當然,還有他最擅長的愛情主題,以及如何設計千變萬化的情節(跨時空、跨年齡、真實與夢境的聯繫等等)來增強故事的戲劇性。

  馬爾克斯用小說這一體裁交出了自己的電影觀後感。他把他對某些劇情與人設的滿意或者不滿意,轉換成了自己的想象力,用西班牙語打造了一個加勒比版的《廣島之戀》。

  知性與感性兼具的中年女主角,在馬爾克斯動筆之前,電影史裡已有足夠供他“臨摹”的範本。看得出來,在人物視角的選擇上,馬爾克斯是經過一番斟酌的。事實上,《我們八月見》裡不乏男性。若馬爾克斯打算延續1955年他在《枯枝敗葉》(被認為是《百年孤獨》的序篇)裡使用的人稱遊戲,即圍繞同一件事情,從不同的男性視角以第一人稱來重新敘述,相信小說完成度也會不錯。但他沒有。他可能真的想搞明白,是什麼讓她孤獨得如此動人,所以,他果斷地放棄了那些“他”。

  當年邁的馬爾克斯執意要將自己打扮成文藝女中年,開啟一段危險的寫作之旅,他要成為“她”,首先得放下男性的偏見,懷揣滿格的同理心去體會女性知識分子的孤獨感。他刻意將“她”與杜拉斯在《廣島之戀》裡營造的苦情女主形象拉開距離。他給她在小島上安排了三次露水情緣,徒勞的愛、危險的愛、割舍之愛……他給了她三個異性當試驗品,讓她不斷地測試距離、身份、時間、文化在她與這些人身上所造成的痕跡與痛苦,看著她如何去與時間和心魔對抗,然後,如實記錄,僅此而已。他同情她,但不評判她。這足以令他憑此書又圈到很多女粉了。

  (來源: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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