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丁認爲,中國和美國早就有了兩大共同點:(一)兩國同是二十世紀下半葉的“巨大成就”,又同受到“失敗國家”的糾纏與騷擾;(二)兩國同站在維護二戰後的新秩序的一邊。他追述二零零零年布什競選總統時和克林頓唱反調,把中美關係定位為“戰略競爭者”而非“戰略夥伴”。國務卿鮑威爾看到布什拆了爛污,馬上出來聲明為:中美雖然是戰略競爭者但不是敵人,兩國卻是經濟夥伴。哈丁認爲,中美兩國一直是經濟上的競爭者,但不是戰略上的競爭者。他批評當年布什隨隨便便說中美是“戰略競爭者”是一種危險的做法。他說,在經濟上競爭是好事,但在安全戰略上競爭卻相反。如果中國是美國的安全威脅,就必須在軍事上做好準備去對付它。
中美需要求異存同
中美之間“互相照應”既是歷史發展的規律,又是兩國當前利益所在。洛斯認爲,對美國來説,最重要的是“把美——中大國關係擺到框架之內”(putting US-China Great Power Relations in Context)。他也說,要使中美大國關係保持穩定單靠美國努力是不夠的,中國必須配合。互相照應應該是全方位的。在軍事方面,美國在東亞的軍事力量不應該試圖“打退”(roll back)中國日益增長的海上軍力,中國也不應該和美國海軍爭奪海上優勢。
正像洛斯所說,東亞是對中美“兩國戰略上特別重要的地區”。美國的全球戰略重心一個在歐洲,另一個在東亞。美國雄鷹要遨翔,西邊的翅膀需要歐洲的空間,東邊的翅膀需要東亞的空間。在二戰以前,希特勒的德國威脅著美國西邊的空間,軍國主義的日本威脅著美國東邊的空間,因此美德、美日之間的軍事衝突不可避免。冷戰期間,蘇聯又取代德國來威脅美國西邊的空間,引起美蘇之間關係極度緊張。美國不願意看到同樣的威脅在它的東邊出現,中國也根本沒有當年德國、日本與蘇聯稱雄全球的那種野心。
哈丁認爲,地球保持繁榮是因爲它有各種各樣的生物共同生存,而科學家的擔心是:地球生物種類越來越少會有一天導致地球毀滅。因此,他主張世界各國和平共處,不但要求同,而且要“求異”。“求同存异”是毛澤東和周恩來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政策奠定的基石。其實,仔細分析起來,印度傳統才是真正的“存異”傳統,中國傳統喜歡的是“同”、希望除“異”。我們從哈丁的分析來看,“求同存異”當然要,卻更需要“求異存同”。再有,提出“求同”似乎“同”並不存在而必須“求”之,如果是“求異存同”就肯定已經有了“同”,再把“異”發展起來,這樣中美關係就更豐富多彩。
保持“東亞默契”十分重要
“東亞默契”是中美關係“基本友好”最關鍵的一環。對美國來説,東亞與歐洲的戰略歷史有很大的不同。美軍必須佔領歐洲才能把西邊的空間擴充。可是美國從來沒必要佔領東亞。美國捲入朝鮮和越南戰爭並不是要占領地盤,而是要使全球保持戰略上的穩定。今天,美國在亞洲東端的最後軍事據點是韓國,但是中國已經變成韓國的最大市場,美國那點兒軍隊對韓國安全的保障簡直微不足道。上面這些都是洛斯的看法。
洛斯在文章中道出了中美關係在朝鮮半島問題上正在經歷的重大轉變,並且把它提到中國國際問題專家所沒有重視的高度。他說:“美國已經願意在朝鮮半島扮演配角。它正在讓中國對控制朝鮮核野心擔負起越來越大的責任,並且減少駐韓美軍。朝鮮半島在戰略上緩慢但穩步的和平演變幫助美國從世界上最危險的地區之一脫出身來。也使美國減少在中國邊境的軍力,消除中美衝突的一大來源。”
洛斯對中美之間的臺灣疙瘩也有獨到的看法。他說:“美國對臺灣究竟是主權國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定的一部分這個問題極少興趣。”他又說:“美國對反對大陸統一臺灣也沒有太大興趣”。即使臺灣變成中國的一部分,對“美國海軍安全”和“海上通道”都沒有怎?樣的影響。重要的是:“美國在臺灣問題上的安全利益在於阻止中國對臺灣用武。”
洛斯說,布什一進白宮就出于“政治考慮”(主要是反克林頓之道而行)而不是“臺灣安全需要”答應了向臺灣出售許多先進的攻擊性武器,四年過去了,臺灣立法院並沒有通過這一“軍購”的預算,這就説明臺灣並不急需它們自衛。洛斯說,美國軍方,包括太平洋艦隊司令威廉.法倫海軍上將,已經勸告臺灣不要再購買那些對防守臺灣不適用的先進武器。
去年國民黨主席連戰到大陸“和平之旅”時,芝加哥大學著名戰略家米爾商牟在大學臺灣學生會組織的講演中說,陳水扁誤解了布什政權的意圖,跨越了華盛頓設下的界限,美國只好坦率地告訴他決不支持臺灣獨立。還有一件事可以證實陳水扁對二零零一年布什出格宣布“軍購”清單的誤解。二零零三年陳水扁請了幾位美國國防專家去和臺灣專家討論,內容中有一項是效法布什向大陸發動“先發制人”攻擊的可行性。這是參加了討論的芝加哥大學政治係副教授佩浦Robert Pape透露的。我們現在來看臺灣的形勢,不但臺灣要想冒險轟炸大陸是太不現實的夢想,臺灣政治氣候的發展也使大陸出兵統一臺灣的考慮變得越來越不必要了。臺灣問題在二零零八年總統大選以後,必然會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局面。那時美國想操縱臺灣局勢的發展也會力不從心,也會採取像當今對解決朝鮮半島問題那樣的讓步態度。
怎樣理解“和中有閙”
最後談中美之間“和中有閙”。哈丁說,統治世界局勢的三大因素是:(1)作為國際關係最佳方式的“和平”,(2)作為治國最佳方式的“民主”,(3)作為致富最短捷徑的“市場”。他說,過去國際關係的經典理論是“強力平衡”。後冷戰時期的國際形勢打破了這一理論:(1)美國變成鶴立雞群的超強為世界各國心悅誠服接受,國際秩序圍繞美國領導核心而建立起來;(2)沒有其他大國企圖結成同盟來挑戰美國的一枝獨秀地位;(3)伊斯蘭“聖戰”運動發動反美“非對稱鬥爭”,並沒有任何政府公開支持(唯一拒絕與國際“恐怖”組織割斷關係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已被推翻)。正因為美國是世界超強,當今的國際機構外交關係?則與價值觀念都打上了“美國造”的烙印。
另一方面,美國也不過是世界衆多國家之一,有其本身的國家利益。既然美國利益受到國際恐怖的直接威脅,美國認為應該不受“多邊主義”約束而“單邊”行動。他更進一步說,美國是“受到世界邀請”來主宰世界的。二戰末期美國占領了歐洲和亞洲的一部分並擔負起維護兩洲穩定的任務。現在那些曾經在冷戰時期反對過美國的國家,像歐洲的俄國和亞洲的中國都希望美國保持在歐亞兩洲的統治局面。
哈丁指出美國驕矜的表現。“九一一”以前,特別是一九九零年代,華盛頓對別國政府指手畫腳地說,如果你不善待百姓,對他們采取高壓手段,美國就可能干涉。“九一一”以後,華盛頓變本加厲地對別國政府說,如果你不盡到政府職責而讓恐怖分子在你的領土上活動,美國就會出兵把你打垮。阿富汗就是這樣的實例。先是布什對全世界說:“你不支持美國就是反對美國”。可是在北約國家宣布願意派軍隊參加阿富汗打恐卻被美國拒絕。塔利班倒臺以後,美國再找歐洲國家援助,後者抱怨說,美國人這是自己燒好飯以後,要我們幫忙洗碗。
中國要和美國保持緊密的共生、共處、共存關係會使人想起中國俗話所說的“伴君如伴虎”。難是難,但也是必須而且可以圓滿進行的。另外還有一點,美國向來就是吵吵鬧鬧的國家。有一年,江澤民主席到哈佛大學講演,會場上和會場外都有抗議的聲音。後來江向克林頓抱怨。克林頓說,你這只是一天的經歷,而我天天都生活在這種氣氛中。我不禁想起《中庸》所引《詩經》的一句“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學者一般認爲這是家庭和睦的描寫。可是中國“鼓瑟琴”發出的共鳴是很熱鬧的,有時優雅溫柔、引人入睡,又是鑼鼓喧天、振動耳膜。我看這正是中美互動共鳴的寫照,可以改成“中美好合,如鼓瑟琴”,這就是我說的:中美關係“和中有閙”。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