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韓德江 北京市 外交學院在校博士生
自從2008年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全球金融和經濟危機以來，不管是新聞界還是學術界甚至全世界似乎都熱衷於討論這樣一個話題，那就是美國霸權是不是即將終結，直白一點，就是美國是不是開始走下坡路。一貫喜歡標新立異、借此出人頭地的學者們和評論家們趁機展開了新一輪的著書立說。近年冒起的印度裔美國評論家扎卡利亞(Fareed Zakaria)，在他今年5月出版的新書“後美國世界”(The Post-American World)中，提出了“後美國”這個矚目的觀念。所謂“後美國”，是說美國已經不是全球的霸主，不再像冷戰結束後那樣一國獨大，操縱世界事務了。本書沒有直接論述美國的衰落，而是通過著力論述其它國家和力量的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Rest)，尤其是中印兩國的崛起，來反襯出美國的相對衰落。此消彼長的新形勢下，美國在世界事務中的支配地位必然呈下降趨勢，美國是地球上唯一超級大國之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今後世界由“數強並起、共治全球”，人類將由此進入一個非西方化的“後美國世界”。
自從上個世紀70年代以來，當美國外交受挫或國內經濟出現問題，每每都會招來有關美國是否衰落的一場大辯論。就連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中國奧運代表團金牌總數超過美國代表團，都會引發世界和一些中國人“中國是否取代美國”的猜測和意淫。其實，人們對這個話題的濃厚興趣反而更加凸現了美國在國際政治中的重要性，無論是其興還是其衰都牽動著國際社會的每一根神經。本世紀災難性的全球金融危機的突然降臨，目前美國社會飽受經濟風暴之苦，石油高漲、次級房貸危機，讓美國人民開始對未來感到質疑與憂心，對政府喪失信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本書一推出，顯眼的標題、顛覆性的推論，立即引起敏感的美國人的廣泛注意和討論。銷量也因此迅速攀升，幾個月之內就賣出10萬册以上，很快就位列亞馬遜網站和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前列。
世界真的即將進入後美國時代了嗎？本人倒覺得，美國人還沒有如此悲觀的必要。
自從保羅.肯尼迪發表《大國的興衰》以來，儘管關於美國和西方衰落的預測從未斷絕，但西方和美國並未衰落，也沒有從主導世界秩序的巔峰跌落下來。扎卡利亞《後美國世界》的主要觀點是，隨著所有其它國家（中國、印度、巴西、俄羅斯、南非等國家）以及非政府組織和公民社會等非國家行為體的崛起，美國在世界事務中的支配地位必然呈相對下降趨勢，人類將由此進入一個非西方化的“後美國世界”。其實這一觀點並無新意，即使在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美國和全球金融和經濟危機之前，早就有人提出過類似的觀點。再者，這一觀點本身在邏輯上並不難推導。問題是，美國之外的世界在不斷崛起是已經和正在發生的事情，這一趨勢能否持續下去先不提，即便中國、印度、俄羅斯等國按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也並非必定導致出現後美國世界的出現。因為這一預測忽視了三個事實。
一是美國的核心競爭力和綜合國力在幾十年裡是任何一個美國之外的國家所不能匹敵的。就在這波金融危機之前美國經濟在如此之大的基數之上仍維持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的增長率。美國在教育、科技和創新方面一馬當先，可以說，在相當長時間裡無人能敵。在科技和軍事領域遙遙領先的情況下，但仍然花費比其它國家多的財力來進行更尖端的研究，其目的就在於擴大領先的優勢。正是這些與實力相關的比較恒久的文化因素、制度因素和政策因素等“粘性實力”是美國長生不衰的法寶。雖說軟實力由於一段時間以來外交和金融監管方面的原因受損，但也是局部受損。奧巴馬上台後，馬上做出調整，美國的國際形象已得到正面修復。很顯然，美國國際影響力的下降，主要是其過分迷戀軍事力量和單邊主義所致，而不是自身制度和體系已經跟不上世界潮流，所以有學者指出，即使美國軟實力的局部受損，其實是新帝國主義的衰落，而不是美國的衰落。
二是美國經濟和社會具有很強的自我修復和自我調適能力。當一位總統的內外政策不受歡迎時，可通過選舉產生新總統，從而對美國內外政策進行新一輪調整。美國整個20世紀的發展史表明，美國社會和經濟機制能在出現危機或衰落的跡像後做出政策調整，並通過轉嫁危機、分擔風險等方式來挽救自身的困境。美國之所以是美國，就因為它的制度層面有種優勢。“兩黨制相互均衡，這個黨不行，還有另外一個黨。兩條路線，兩種思潮。自由放任不行，就加強國家干預，保守主義不行就有自由主義。同時兩黨還有強大的智囊機構，各種各樣的思想潮流相互激蕩，使得這個社會老處在自我反思、自我覺醒、自我調整的狀態中。”這次金融危機喚醒了美國人的憂患意識，恰好又迎來了具有強烈改革意識的奧巴馬上台。奧巴馬政府對內政和外交進行的大刀闊斧的改革，令人印象深刻，美國經濟已顯現逐步回穩的態勢。
三是經濟的全球化使全球經濟成為一個整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中國、印度、俄羅斯、巴西等國的經濟崛起，同時也為美國經濟的進一步擴展提供市場和機會。美國經濟出現問題，其它國家也別想獨善其身、撈取好處。可以這麼說，新型經濟體的經濟振興很大意義上正是依賴於美國的巨大市場和美國的資金和技術支持。美國金融危機能迅速蔓延全球，並波及新興經濟體的實體經濟，全球都沒有好日子過，原因就在於此。對於其它國家（the rest of the world）來說，真是“成也美國，敗也美國”，一正一反，正好驗證了美國地位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所以說，美國經濟優勢地位的延續和其它國家經濟的崛起並不是零和遊戲，而是相輔相成的。這也正好說明，其它國家的崛起並不必定導致美國的衰落。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論及“其它國家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Rest)時，特別看重中國的崛起力度，把中國看作是未來的“非對稱超級大國”。他認為，由於美國在國際上被視為傲慢自大和欺壓弱小，所以中國會把自己裝扮成為“傲慢自大欺壓弱小以外的另類大國”，並且以另類大國的身分，逐漸與其它國家建立經濟關係，以增加自己的影響力；中國不會像前蘇聯那樣向人推銷社會主義，以及追求軍事上的擴張，以致損害自己的經濟力，卻會集中精神去維持經濟成長。對於美國，上述定位的中國，是前所未有的挑戰。但作者也承認了，美中關係的現實與那些驚呼中國威脅、並且一貫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的新保守主義者和五角大樓官員們的觀點並不相符。特別值得贊許的是，他強烈主張美國政府放下身段、不再以支配者的角色自居，奉行多邊主義路線，充分照顧到其它國家的合理關切和利益，與世界其它各國建立更緊密的合作關係。去年7月26日出版的《經濟學家》第一頁社論“不快樂的美國”（ Unhappy America），有幾句指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奧巴馬目前正在閱讀此本新書，但願這位如願以償入主白宮的美國新總統能聽從這位作者的忠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