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島國,常有地震、海嘯、台風、火山噴發等自然災害。尤其地震頻仍。我來東京不到一年,差不多每月都要體驗一次天搖地動。輕者像坐在輪船上忽悠顛簸一下,重者整個房屋框架吱呀作響。一次正躺在榻榻米上看書,忽然頭頂吊燈搖晃起來,眼看著越晃幅度越大,簡直搖搖欲墜,嚇得我趕緊拿過坐墊捂住腦袋,縮進牆角一動不動。若在中國,人們十有八九呼爹叫娘擁下樓去。而一兩分鐘過後我小心爬起往窗外一看,院子里靜悄悄一個人也沒有,只是遠處有兩個小孩在午後的陽光下踢皮球。估計偌大住宅小區里拿坐墊捂腦袋的僅我一個中國人,好在沒給他們瞧見。
文學也是如此。日本小說幾乎通篇都是哭又不哭笑又不笑那種悲悲戚戚凄凄慘慘纏纏綿綿黏黏糊糊的東西。與其說是在描寫、傾訴悲傷,莫如說是在打造、把玩悲傷。說極端些,如果你欣賞不了傷感也就欣賞不了日本文學。從《源氏物語》到川端康成無不如此。村上春樹在我們眼中儼然另類,他本人也力圖割斷同傳統日本文學的血緣關係而跟人家美國菲茨傑拉德大套近乎。其實他骨子里也還是個純種日本人———作品中寫得最到位最感人的還不是那份無可名狀又沁入骨髓的無奈、寂寥和悲涼?還不是對已逝歲月和死亡的緬懷、傷感和咏嘆?
又如詩人筆下的花。一千二百多年前日本編了一部詩集叫《萬葉集》,那時候因受中國六朝隋唐文藝風尚的影響,咏花詩大多咏梅花,以至梅花成了花的代名詞。而一百多年過後,梅花的“花王”地位漸漸由櫻花取而代之。提起花即指櫻花,“花見”(賞花)者,賞櫻也。而且較之櫻花盛開怒放雲蒸霞蔚之時的燦爛,更中意把玩其隨風飄零大勢已去之際的凄婉。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在和歌俳句中借此抒發無常、落寞的人生況味,進而將其升華到審美層次,使得以悲為美或者說悲劇情結成為日本民族主要審美心理定勢。理解了這一點,也就在很大程度上理解了日本人的文學觀、自然觀、價值觀、生死觀,理解了許多從常識看來匪夷所思的現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