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12月23日電/中國羽毛球名將鮑春來是一位陽光帥氣的大男孩,但他卻被與莎士比亞戲劇中的哈姆萊特王子聯繫到一起,他的性格中有著濃重的悲劇色彩。
據華奧星空報道,提起鮑春來的名字,稍有古典詩詞底蘊的人恐怕會條件反射似地蹦出白居易的名句——春來江水綠如藍。春風吹拂的滿江綠水,猶如青青的藍草,如果說天池的水藍得那樣純粹、那樣沒有瑕疵,讓人不敢褻瀆的話,掬起這一汪翠綠春水的同時,你又重新回到了凡間。恰如其名,鮑春來是一個很容易接近的明星。
採訪是在飯桌上完成的。鮑春來會主動把菜單遞過來問你有什麼想吃的,即便不用自己掏錢,他也會一個勁地按住你點菜的手,“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我不餓,這麼多肯定吃不掉。”“小鮑是一個常常會替別人考慮、顧及別人感受的人。”昔日隊友、如今中國羽毛球隊男單組主教練夏煊澤如此評價。
陽光帥氣加上好脾氣讓小鮑擁有著強大的後援團,這讓超級丹也羨慕不已。2007年馬來西亞世錦賽半決賽後,林丹長出了一口氣,“和鮑春來從小到大打了這麼多次,第一次有更多的助威聲支持我。” 每一次外出比賽,小鮑都會收到球迷送來的禮物。今年蘇杯期間,小鮑在訓練中不小心崴了腳,球迷絡繹不絕送來的補品,擱滿了房間的地板。
“這樣的個性在生活中是好事,放在球場上卻未必。顧及得太多,在場上難免會有雜念。”夏煊澤說。小鮑明白這點,他也希望能夠更自我一些,卻又會不自覺地被一些外力所影響。
今年上半年是鮑春來最艱難的時期,做手術抑或保守治療?他需要做出抉擇。
今年初,中國羽毛球隊結束了奧運新周期的第一個冬訓,踏上訪歐之旅。首站德國公開賽只有部分主力參加,鮑春來身在其中,總教練李永波對此的解釋是,鮑春來去的主要目的是治療膝關節的傷病,如果治療和比賽衝突,將放棄比賽。從2002年起,膝蓋傷勢就反覆糾纏著小鮑,北京奧運會結束後,膝傷已對其正常訓練產生了嚴重影響。在德國為小鮑檢查的外科醫生曾為網球選手李娜治療過,該醫生建議鮑春來盡快接受手術治療。
全英公開賽的失利以及隨後瑞士超級賽首輪出局似乎極大地觸動了小鮑,一番斟酌後,鮑春來主觀上傾向於接受手術治療這一建議。但如果實施手術,那麼他恐怕需要至少6個月的時間才能恢復,鐵定缺席5月的蘇迪曼杯和8月的世錦賽,而且對全運會也肯定產生影響。這不僅有可能涉及到中國隊在大型賽事中的榮譽,而全運會在各省市隊的眼裡,份量更堪比奧運會。
“教練和領導告訴我,做完手術可能恢復得比以前好,也有可能不好。”小鮑開始猶豫了。可恰恰就在進退維穀之際,他的傷勢出現了明顯的改觀,“情況一天比一天好,這是之前沒有想到的。”隨後的亞錦賽冠軍讓他的手術計劃徹底擱淺。
的確,鮑春來不能算是那種非常決絕的類型,但你卻無可否認他性格中同樣有著“堅強”的因子。如果不是不言放棄,在猶豫中堅持著枯燥繁複的康復訓練,“情況一天比一天好”不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更是不可能發生的。用他當時激勵自己的話更能體現出彼時的心境,“因為受傷而離開羽毛球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希望能夠付出自己的努力,打到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再打、沒有實力了,那我沒有遺憾。如果說因為傷病,我會不甘心。因此當時雖然很困難,但我還是很堅定的。”
這一份不甘心,讓鮑春來在香港面對一個月的魔鬼式訓練時依舊如此堅定。6月,當隊友們去青島開始世錦賽前的封閉集訓時,鮑春來孤身一人來到香港陳方燦博士(北京奧運會前為張寧做康復計劃)處,張寧的成功經歷讓他滿懷期待。張寧當時的康復計劃是兩個月,小鮑的時間縮短了一半,所以密度更大、更集中。“第一階段是上午9點到下午1點,第二階段是下午4點開始到晚上7點,然後治療放鬆到9點左右。”
讓他刻骨銘心的是一次被稱作“自殺式”跑步的訓練,“在跑步機上光跑就3個多小時。下來的時候,生平第一次有了因為太累而要嘔吐的感覺。自我認為耐力還是不錯的,從來沒有跑到吐過。”
一個月的魔鬼訓練,鮑春來一刻沒有動搖過,“好不容易領導同意了我去,而且一個月不摸球,專門練體能,對於我來說要放棄一些東西,我很珍惜。”
哪怕“代價”是世錦賽第一輪出局。印度世錦賽首輪就輸給荷蘭選手迪基,原因很多,可毫無疑問,主要症結在於長時間不摸球導致的手感生疏,但鮑春來並不後悔:“有得有失,如果自己不去香港的話,可能世錦賽不會打成那樣,但是膝蓋或許又不行。有些東西還是值得去付出的。”經過在香港的治療,小鮑感到膝蓋恢復情況有了明顯的鞏固。
現實的環境無法讓小鮑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索性他找到了可以盡情宣洩的出口——博客。翻看小鮑幾年來的日記,腦海中閃現出一個人的名字——哈姆雷特。丹麥王子高貴俊朗,小鮑高挑清瘦、唇紅齒白;哈姆雷特善良,小鮑常常首先想到的是別人;就連哈姆雷特式那般“世界上最堅固的房子是掘墓人帶來的,可以住到世界末日”的隽永妙言,小鮑也“模仿”得惟妙惟肖,“這世界上有兩樣東西是我們用錢買不到的,那就是最珍貴的東西和不屬於你的東西。”哈姆雷特是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小鮑認為自己是一個有思想的人,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有時不能夠按照所設想的行事。
“那你憂鬱麼?”筆者問。小鮑哈哈笑了起來。笑聲中,讓人想起那個在春節晚會上騎著掃帚滿舞台亂串的“哈裡•鮑”。“哇塞,死小鮑,騙我早上有訓練,害得我大清早7點就起床”。儘管時隔兩年,但提起馬來西亞世錦賽期間的被整經歷,盧蘭依舊咬牙切齒。
整個訪談是在融洽的氣氛中進行的,唯一一次略顯不和諧的場面發生得十分偶然。問題本意是想讓鮑春來總結一番2009年的收獲,但冗長的陳述讓他理解為被要求同林丹做比較。
低著頭吃了一口菜,鮑春來的語氣有些僵硬:“我覺得大家總會把我和林丹相提並論,這個非常沒有必要。他是頂尖選手,目前的實力和狀態要比我強,我承認這一點。所以說,每一次和他打,我都竭盡全力,爭取把自己的水平打出來。”
鮑春來的不快在情理之中,任誰也不會樂意老是被用來同別人對比。但兩人年齡相仿、同時出道、一起成名,互相比較實在是大多數人很自然的聯想。正如在這個時間點採訪鮑春來,全運會那場男單決賽是不可能不說的話題。
10比21、3比21,鮑春來就這樣幹脆地讓林丹再一次登上全運會男單最高領獎台。新聞發布會上,鮑春來自嘲“這是和林丹之間打得最快的一場比賽”,同時卻又說“盡了全力,只不過場上發揮得不太好。”盡力了第二局才拿到3分?時隔半個月,舊話重提,期望能夠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其實主要還是準備不夠充分。因為這是我今年第二次在正式比賽中和林丹打,第一次是帶傷在全英公開賽。後面一直因傷沒有系統訓練,去香港治療回來後也沒有在訓練中真正對抗,所以在場上他讓我很不適應。林丹現在的實力和狀態是最好的,要想突破他,自己準備得要非常充分,各個方面都要調動起來。如果一些環節稍微不注意,很容易打成這樣。”解釋得更為詳盡,不過鮑春來始終堅持,他已經盡力了。
現在的問題似乎應該轉移成——很多時候,你即便努力了、盡力了,但可能結果仍舊不是你想看到的。你在狀態並不是很好的時候經受住了小將的衝擊,依然闖進了全運會男單決賽,可冠軍只有一個。在絕大多數評論中,你無功而返,甚至是留下了恥辱性的失敗。北京奧運會結束後,鮑春來剪掉了瀟灑的長發,以光頭造型示人,他想要“從頭再來”,可重頭再來真的能夠像理髮師揮舞剪刀那般幹脆而簡單麼?
廣州天河體育館訓練館的過道裡,至今仍掛著那略微泛黃的老照片,最中間的鮑春來笑容如朝陽般燦爛,同樣只有17歲的林丹站在他的右側。他們腳底下的,是2000年世青賽的領獎台。接下去的9年,林丹成為了北京奧運會的冠軍,創造了世錦賽三連冠的歷史,鮑春來卻在成功與失敗之間起起伏伏。
鮑春來的情形像極了存在主義作家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那個叫西西弗斯的倒黴鬼需要把一個石塊置放到山頂,但山頂尖如劍鋒,西西弗斯每一次到達山頂之時,卻又眼睜睜地看著石塊重新回到起點。2005年,小鮑10次進入決賽只有一次問鼎;2006年拿到一個韓國公開賽冠軍,卻連續在中國、印尼公開賽和世錦賽上功虧一簣;2007年的前三個決賽依舊是兩手空空。
西西弗斯推動著巨大的石塊,從山腳到山頂,周而複始。但又怎麼可能是周而複始呢?每一次他頭頂天空中的雲朵是不同形狀的;每一次從他身前掠過的飛鳥是不一樣的;每一次他自己也在發生改變。
那個以前打進決賽往往會興奮得睡不著的鮑春來,在多次的失敗中懂得了:不管自己打到第幾輪,就算剩下最後一場,也要當做第一輪去打。“更加成熟一些,更理性,一分分地比賽。另外在戰術上、對待一些困難的準備上也會更充分。”
進入2009年,小鮑在個人的前四個決賽裡全部獲勝,一舉拿到德國公開賽、亞錦賽、新加坡超級賽、日本超級賽的桂冠。
也許有人會詬病這四個冠軍的份量,全部比賽中沒有林丹或者李宗偉的身影。但那又如何?關鍵是觀察事物的角度。“德國公開賽和亞錦賽雖然高手沒有來,我奪冠的困難還是比較大的,年輕選手的衝擊、自己的傷病等等。能夠在身體狀況不好的時候贏球,給我很大的信心。新加坡和日本公開賽時碰到了一些強手,由於傷病缺席了一些比賽,這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和他們碰面。這樣高強度的對抗是前一段沒有遇到過的,贏了下來,又是非常大的鼓舞。”
西西弗斯移動著身體,大石頭壓著肩膀,抬起的膝蓋配合著滿是老繭的手,努力地推動著巨石。或許蹣跚,可他沒有放棄。“在生活和訓練中真的盡力了,如果得不到的話,也問心無愧。之前知道一些大概的道理,並沒有真正理解這些東西,現在真的要比以前理解更多。”鮑春來如是說。
有一天,一個朋友問小鮑,你願意做一個快樂的豬還是做一名痛苦的哲學家?鮑春來鬱悶了:我是人類啊,人的生命和智慧如此寶貴,怎麼可以和豬相提並論。哲學家痛苦麼?只不過他的快樂常人無法看見而已。於是,小鮑回答:“我要做一個快樂的哲學家。”
既然要做一個哲學家,就必須面對幾千年來一直縈繞在哲學家心頭的難題,那鐫刻在希臘巴特農神廟上的三個大字——我是誰?
最愛藍色的鮑春來希望自己是蔚藍的天空,“如此的絢爛,如此的寬廣,如此的自由。可以在這天地間任意翱翔,無拘無束。”但如今他知道,天空也會變化無常,有時候陰雲密布,有時候灰暗而寂寞。
“要想成功,除開不斷努力、增強實力之外,最重要的就看你是不是真正了解自己,然後達到一種能控制和駕禦自己的能力。”優點是我的,不足同樣屬於我,我的一切都要去正視。
現任中國隊副總教練的鐘波從青年隊時就開始帶鮑春來,他最大的建議是:鮑春來要正視現在的位置。看起來,小鮑調整得不錯。面對林丹,他不再像以往般固執地認為兩個人的實力差不多,而是承認“林丹現在的實力和狀態是最好的,要想突破他,需要自己各個方面都調動起來。”面對陳金、諶龍的衝擊,他則以過來人的心態讓自己冷靜、平和地面對這一現象,“當初我出道的時候,我也是去衝擊老一輩的夏煊澤、陳宏,所以反過來想的話,會好很多,這就是我的經驗,我現在能夠正常去面對這種東西。”
正視了處境,鮑春來接下去要做的是在場上回歸一個真實的自己。今年下半年以來,鮑春來和主教練夏煊澤的交流越來越緊密,“以前教練也說過我不願意和別人溝通,別人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現在,我會更加主動、更加敞開心扉地去談自己的感受。”“我們年齡相近,在溝通上很順暢。”夏煊澤和弟子在技戰術思想上達成一致——讓小鮑在場上做回真實的自己。
什麼是真實的自己?鮑春來撓著頭,“好難具體表達出來啊。”
那怎樣是不真實的鮑春來?“不承認自己的被動,有些球本來不太容易扣死的還要強行搶攻。
如今明白處理球需要合理,我該承認被動的時候為什麼不承認?那沒機會的時候我為什麼要拼命去搶?我就挑起來給你打,然後慢慢地尋找你的漏洞。”
通透如斯。不過,鮑春來卻坦言他還有一件不敢面對的事情——傷病。“最不願意去想、害怕去想的就是自己的傷病。傷病確實影響了我。今年上半年我會很害怕,如果真的不行了、如果真的不行了……”
其實,能夠坐下來、平靜地說出心中的恐懼,已經是在逼視這恐懼。鮑春來更不願意拿這“恐懼”當借口。全運會男單決賽之後,有記者問鮑春來膝傷是否是造成比分懸殊的原因,得到的答覆是“我的傷勢基本上沒有問題了”。
“那場球確實沒有打好,我不想去回避主要原因。如果當時我說是傷,大家可能會相信。但我覺得問題始終放在那邊,完全可以讓自己準備得更充分一些。雖然也是盡力去拼,可確實打得不好。”
在逆境中拿到的四個冠軍,讓鮑春來相信,只要系統訓練,細心保養好,膝蓋不會影響正常比賽。“我所要做的是付出更多的努力,比別人練得更多一些。人家練體能一個小時就夠了,我需要兩個小時。”偶爾,小鮑還會調侃一下自己,“有些人是新傷,可能會比較急,我的傷可不是一兩年的問題了,都快形成習慣了。”“2007年在晉江集訓的時候,剛開始教練、隊友還會來安慰我,可到後面他們也懶得說了,因為我有傷太正常。”
正視了現在,如何看待未來?問起鮑春來關於倫敦奧運會的打算,他瞪大了眼睛,“想得太早了吧!現在不會想2012年,想太多了反而讓自己緊張,束縛自己。做好自己,一步步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