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府計,為學校計,胡適殊不能使之再長中國公學。而為糾繩學者發言計,又不能不予以相當之懲處。該會所請,不為無見。茲經職會第四十七次常會議決,准予轉呈在案,理合備文呈稱鈞會,祈鑒核施行。”等因:
“查胡適年來言論確有不合,如最近《新月》雜志發表之《人權與約法》、《我們什麼時候才可有憲法》及《知難行亦不易》等篇,不諳國內社會實際情況,誤解本黨黨義及總理學說,並溢出討論範圍,放言空論。按本黨黨義博大精深,自不厭黨內外人士反複研究探討,以期有所引申發明。惟胡適身居大學校長,不但誤解黨義,且逾越學術研究範圍,任意攻擊,其影響所及,既失大學校長尊嚴,並易使社會缺乏定見之人民,對黨政生不良印象,自不能不加以糾正,以昭警戒。為此擬請貴府轉飭教育部對於中國公學校長胡適言論不合之處,加以警告,並通飭全國各大學校長切實督率教職員詳細精研本黨黨義,以免再有與此類似之謬誤見解發生。事關黨義,至希查核辦理為荷。等由,准此,自應照辦,除函複外,合行令仰該院轉飭教育部分別遵照辦理。”等因,奉此,合行令仰該部即便分別遵照辦理,此令。
文告發布了,胡適也被召去聽訓,但他繼續無視友輩的警告,終至被捕。他的危險極大,我也全情關注此案。及至聽說他已被秘密判處死刑,且刑期已定,便馬上寫了一篇電訊稿,對此案作了概述,然後托人帶往香港,再發往紐約。
我還告訴時報,拯救這個偉人及好人的唯一方法,是在時報上發表社論,對迫害行為作強烈譴責,然後通過電報將社論發給我,授權我不惜財力物力,設法讓遠東的所有報刊將此篇社論刊出。
以下是1929年8月3日《紐約時報》的社論:
胡適博士是當代中國最優秀、最具建設性的領袖人物之一。其智慧,實在是遠勝於他在政界的同齡人。正因如此,國民黨對他的抨擊,及要求對他作出懲戒的舉動,意義非比尋常。他本是一個哲學家,傑出,富有勇氣,思想及言辭坦誠,大部分時候超然於政治之上。作為中國“新文化運動之父”,他只兢兢於使中國人的思想及教育體系現代化。他之受到譴責,非關個人有政治野心,只因他敢於直抒胸臆,指出國民黨治下之中國,並非如該黨向外部世界所描繪的那樣,純然是一片玫瑰色。對那些打著已故孫逸仙博士之名的經濟理論,他特別質疑了其正確性。他之有罪,不是罪在見解不同,是罪在道出了真相。
胡適先生的友輩中,許多仍在他的求學之地美國,對於他至今沒有倒在國民黨獨裁者的槍口下,常感驚奇。l927年回國後不久,面對主宰一切的排外主義,胡適便充滿勇氣,敢於放言,將西方文明與中國文明作比較,堅持認為,橫遭抨擊的西方物質文明中,其所蘊含的精神性,比之肮臟、殘暴、極端漠視人類生命及充滿宿命論的東方“精神”文明,要遠勝一籌。胡適的真話,對於這一精心塑造的東方假象來說,無異於叛國之舉。
去年冬天,他再次強調了這一觀點。在為美國駐華使館商務參贊的書作序時,他呼籲中國人民停止自欺,直面現實,稱改革乃必由之路,而且必須發端於內部。他譴責政客的腐敗和低效,否認中國之災禍全因國外“帝國主義”而起的流行理論。這些文章招來憎恨,不僅因其真,更因他沒有“參與遊戲”,去粉刷中國的弱點,將所有一切怪罪到外國人身上。
中國企圖指逼外國記者沉默,已經够惡劣了。而當他們企圖懲罰一個自己人,便不禁令人害怕,不知這種褊狹何時到頭。要知道,這個受迫害者對當代中國所作的貢獻,將被永遠牢記,而迫害他的人,將早早被人遺忘。若受害人只是一介政客,此事作為地方性事件,或許可以接受。若此人只是尋釁鬧事,鑒於當前局勢動蕩,此舉或許也可解釋得通。但是,作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中國最傑出的思想家,在胡適冒險對國人道出實情時,他的聲音,應該是去傾聽,而不是去壓制。
我將這篇社論,在遠東廣為散發。社論的英文版被送給上海的所有英文報刊,並通過無線電報發往北平、天津、漢口、南京、廣東和香港。英文版還通過有線電報發往日本和菲律賓的所有英文報刊。中文版則通過快遞、郵寄、無線電報發給了中國的所有中文報,並發往曼谷、馬尼拉、爪哇和新加坡。日文版則通過有線電報發往日本十幾家最具影響力的日報。
四天後,胡適被無條件釋放,繼續講學寫作。他對國民黨的批判,未有絲毫減弱。此事發生後,南京政府裡想將我驅逐的一夥人,對我更是喜歡不起來了。 (摘自:《民國採訪戰》 作者:【美】哈雷特.阿班著 楊植峰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