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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真正的恐懼,是被“國家”所魘住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12-12-25 11:15:22  


  
  作者莫言冷冷地打量著作家莫言,沒有人比他更厭惡自己。不應該懷疑的是莫言的自省,他的虛偽、懦弱、經不起任何誘惑,沒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
 
  他在小說中不僅預測了國家的敗壞,他甚至預測了自己的敗壞。
 
  作家有兩個自我:實際生活著的,小說裡的。兩者的關係頗像魯濱遜和星期五——一個是另一個的僕人;也像少年派和他的老虎——一個是另一個人的敵人和朋友。小說中的作家透過紙背審視創作他的人,直到他冷汗涔涔,只能坦誠相對。
 
  “寫作,充其量不過是一場孤獨的人生。”海明威這樣說。無論是組織化的協會、日益增加的公眾聲望、接踵而來的讚美與崇拜,都會使作家褪掉孤獨,成為平庸的人。海明威選擇自殺,這並不是出於絕望,而是殺死已死的自己。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而榮譽和誘惑,則是寫作者的墳墓。
 
  對於莫言的指責,大部分都集中在他對政治的冷漠,選擇性忽視的冷漠。莫言的辯護者則呐喊:讓文學的歸文學,政治的歸政治!
 
  不可否認的是,兩者都有道理。對作家來說,拿起筆,對著白紙,寫下第一個字的那一刻起,他面對的只是創作的淨土。那時候,沒有讀者要求他負起社會責任,沒有意識形態要求他背書,沒有歷史要求他做見證人。而當他的創作開始成功,一夜之間,社會忽然要求他對道德、主義、宗教、政治負責。
 
那麼,作家和政治到底該保持怎樣的距離?
 
  有兩類作家,一類是“加繆式”的。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曾說:“當我只是一個作家 ,我將不再寫作。”在他眼裡,寫作的過程就是政治抗爭的過程。
 
  另一類作家,就是“博爾赫斯式”的。這位阿根廷作家一生避免與任何現世的鬥爭和意識形態掛鈎,對於貝隆政府,他只是低下眼簾,蓋住日益失明的眼睛說:“貝隆主義不能說是對還是錯,關鍵是他已無法改變。”
 
  加繆為了承受歷史的人民寫作,這並沒有減少他文本的純淨;博爾赫斯恪守一個寫作者的本分,不額外承擔任何社會義務,而絲毫沒有降低他在文學史上的價值。
 
  作家有權力保持自己的遺世獨立,同時,他也必須和所生活的時代有某種同頻的互動。這種互動,不是來自於意識形態的召喚,不是對苦難者的代言,不是推翻現有政權的野心,而是聽自己良知覺醒的聲音,誠實地把它記錄下來。在北歐,這種聲音也許訴說的是葉落花開霜起雪落的美;在蘇聯,這種聲音訴說的也許是共產主義的冷酷;在非洲,這聲音訴說的也許是種族戰爭帶來的血腥。
 
  記錄本身,即已是反抗。
 
  作家,可以為一片樹葉哀慟,為一抔黃土作傳,可以為一個無名的囚徒請命,可以為一場世界大戰殉身。這其中,並無優劣高下之分。
 
  作家沒有改造社會的義務——他們絕大多數時候也沒有那種能力。但是作家有以誠實反抗社會的義務,有以正直對時代保持悲觀的距離的責任。
 
  對於作家而言,比起改朝換代的革命,他更應該關心的是那些革命改變不了的,永恒的人類苦難。

  (作者:蔣方舟 來源:紐約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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