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4月25日電/氣候變化這個概念,大家平時已經聽得夠多了。氣候變化是一個長期的天氣統計變化,儘管對氣候變化的原因還有很多爭議,但人們普遍接受的認識是,全球氣候變化正在發生,人類活動在這一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下面這些數據不是新聞,卻是事實:20世紀以來,全球平均地表溫度上升了0.74℃;1961年以來全球海平面每年上升1.8毫米,北極海冰每十年收縮2.7%;海水變得更酸,極端天氣事件發生更為頻繁。
雖然看到這樣的信息,我們已經司空見慣,但如果說氣候變化對人類健康,特別是與傳染病有非常大的關聯,那麼,在當今國際社會與新冠肺炎疫情作戰之際,是否會引起我們格外的關注呢?那麼我們今天就談談氣候變化是如何影響人類傳染病的。
對於大多數傳染病來說,三種因素必不可少:病原體、宿主和傳播環境。有些病原體是由媒介生物攜帶的,或者需要中間宿主來完成它們的生命周期。適宜的氣候和天氣條件是病原體、媒介生物和宿主生存、繁殖、分布和傳播的必要條件。因此,氣候或天氣條件的變化,都可能通過影響病原體、媒介生物、宿主及其生存環境來影響傳染病。總體上來說,氣候條件限制了傳染病的地理和季節分布,天氣影響了疾病爆發的時間和強度。
不難理解,氣候變暖有利於幾種傳染病的地理擴張,極端天氣事件創造了更多聚集和擴散的機會,也可能有助於非傳統地點和時間上的疾病爆發。早期的研究發現,蚊子傳播的人類疾病,如瘧疾和登革熱,就是由於氣候變暖導致媒介和疾病擴散到溫帶地區的病例。最近的一些研究再次證實,氣候變暖和不穩定在推動全球傳染病的出現、復甦和再分配方面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許多最常見的傳染病,特別是由昆蟲傳播的傳染病,對氣候變化高度敏感。其他傳染病,如沙門氏菌病、霍亂和賈第蟲病,可能會因溫度升高和洪水而增加暴發的可能性。2003年,歐洲熱浪導致3萬人死亡,而在中美洲,腎臟疾病的增加也被歸咎於溫度升高所導致的脫水。根據世界衛生組織2014年的預測,在2030年代和2040年代,氣候變化將導致每年25萬人死於瘧疾、腹瀉、熱應激和營養不良。
最近全球大流行的病毒,幾乎都是現有病毒的變種,如禽流感。在過去的10多年裡,我們看到全球傳染病的出現和重新出現,包括非洲的埃博拉病毒病、中東呼吸綜合症冠狀病毒(MERS-CoV)和美洲的茲卡病毒病。其中,埃博拉病毒在醫學還無法治療的時候,就造成了1萬多人死亡。而目前正在肆掠全球的新冠肺炎病毒,已經給全球公共衛生體系帶來了巨大的挑戰,究竟最終會導致多少人員和財產損失還無法得知。
現在我們已經深刻地認識到,傳染病的出現是由於病原體地理範圍發生變化,然後產生新的適應性。病原體的基因發生變化,首先能夠感染動物,通常是野生動物,導致這些病原體能夠與人接觸而感染人類,最後導致疾病在人類之間傳播。簡單地說,就是出現了一種導致人畜共患疾病的基因適應。
那麼,我們現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除了關注已經在人群中傳播的流行病之外,還要關注氣候變化對生態系統的影響,特別是對生物多樣性的影響,這可能改變源自野生動物的新人畜共患病的風險。
比如,隨著氣候變化的加劇,致命病毒可能在海洋哺乳動物中更廣泛傳播。2004年阿拉斯加的海獺被診斷出感染了海豹瘟熱病毒(PDV),當時科學家們還感到非常困惑,因為這不是一個分布廣泛的病毒種類,當時只有在歐洲和北美的東海岸才發現含有這類病毒屬的病原體。後來科學家們利用2001年至2016年的數據進行了分析,發現PDV的上升與北極海冰的下降相關。海冰融化為海洋哺乳動物開辟了新的遷徙路線,使它們更容易通過北極圈從大西洋穿越到太平洋。被感染的水獺可以向西遷移,進入以前從未出現過這種病毒的新區域。所以,氣候變化可能為疾病的傳播開辟了新的途徑。其次,覓食的壓力增加,又會削弱動物的免疫系統,使它們更容易成為疾病的目標。更糟糕的是,隨著氣候變暖,又有很多海洋物種向北部遷移,這樣北極就可能成為疾病繁殖和傳播的場所。
過去一百多年,有關自由生活和寄生物種的生理學和種群統計學研究告訴我們,溫度和其他一些氣候變量會影響動物的行為、發育、繁殖力和死亡率。對於傳染病來說,這種影響會涉及到至少兩個物種(宿主和病原體)之間的相互作用,而傳染媒介或中間宿主又會加劇這種作用。結果這些影響可能是非線性的,有時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使得氣候對疾病結果的綜合影響變得難以捉摸。例如,溫度升高加速了無脊椎動物的發育,但卻縮短了它們的壽命;溫度升高可以提高蟋蟀的免疫酶活性和對細菌的抵抗力,但同樣也增加了寄生物生長和複制的能力,甚至超過宿主因此而增加的免疫功能。
從群落水平來看,氣候變化有可能導致宿主與病原體之間的相互作用喪失,也可能與新的物種配對。隨著氣候變暖,許多物種向更高海拔或緯度移動,這些移動會破壞已建立的相互作用,或者使新的宿主與病原體群接觸。而氣候變化對物候學的影響,則可能導致更廣泛的植物與傳粉者、捕食者與被捕食者、植物與食草動物之間的相互作用,進而影響疾病的動態。從更廣泛的角度來看,生物多樣性喪失本身也是氣候變化的結果,會增加人類、野生動物和植物中許多病原體傳播的速率。
動物遠距離遷移,本來是一種自然選擇過程,一方面可以讓宿主逃離環境中累計的病原體,另一方面通過艱苦的旅程淘汰生病的動物來降低寄生蟲的傳播。而暖冬則可能使先前的遷徙宿主種群常年居留在溫帶地區,而暖冬進一步提高了病原體生物的越冬存活率。例如,帝王蝶(Danaus plexippus)通常在初秋離開北部繁殖地,飛往墨西哥越冬。而如果碰到暖冬,則可能讓帝王蝶種群常年居留在北美地區,那麼這些冬季在北美繁殖的帝王蝶感染一種原生動物寄生蟲(Ophryocystis elektroscirrha)的概率就更高。同樣,遷徙本來是馴鹿躲避寄生蟲的一種策略,但氣候變暖導致的海冰流失,會抑制其遷徙,無法季節性地逃離寄生蟲。因此,季節性栖息的動物減少遷徙行為,增加了傳染病的傳播。
現在越來越多的證據證明,許多新出現的傳染病與動物,特別是野生動物有非常大的關聯。因為許多野生動物的栖息地已經因全球變暖和人為活動而喪失,它們不得不與人類有更密切地接觸,大大增加了動物疾病蔓延到人類身上的風險。
氣候變化影響人類和自然健康的方式很多。由於氣候變暖,許多原本在熱帶和亞熱帶地區流行的病原體,在溫帶地區也找到了合適的環境,因此擴散到這些地區,這樣的案例很多。但是,下面我們要說的,是因為氣候變暖,可能導致另外一些情形的出現。其中最出乎意料的,是隨著冰和永凍土的融化,過去的疾病可能在當今蔓延,讓過去的麻煩再次困擾著我們。這種風險雖然小,但卻是實實在在的。
2016年,俄羅斯北部有20人住進醫院,一名男孩死於炭疽病的爆發,他所感染的炭疽病菌是來自冰中融化的馴鹿屍體。這裡有超過2000只馴鹿受感染而死亡,整個社區不得不撤離。研究人員還在阿拉斯加凍土帶的墓穴中發現了1918年大流感病毒的碎片。
隨著全球變暖,兩極冰蓋的融化速度之快,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根據北極理事會(Arctic Council)的估計,到2030年代末北極可能在夏季無冰。隨著冰層的消退,融化的冰將露出那些隱藏的景觀,也許是以前未曾見過的岩石、植物,也許是被冰層掩埋了數千年的動物屍體,甚至可能是古代探險者的木乃伊。但是,這些並不新奇,而目前最令科學家們擔心的,伴隨全球變暖的積冰融化,可能是解凍並喚醒那些已經沉睡了數萬年、甚至數百萬年的“僵屍”病毒,這是最不祥的後果。
地球上最古老的冰有八百萬年的歷史,主要是在南極。科學家們已經從冰層中發現了遠古的細菌並培養出了菌落。在北極圈的一些研究,也發現了大量遠古的病毒和其他病原體,並證明一旦解凍,它們很快就可以像史前一樣活躍。如果它們能攻擊人類,後果可能是災難性的,甚至有可能消滅我們人類的物種。
這種病毒,與地球上我們所熟知的任何病毒都不相似。現代人的身體,從來沒有與這些僵屍病毒較量過,人類能挺過去嗎?它們可能對世界造成恐怖電影般的浩劫嗎?
1992年,科學家在俄羅斯苔原融化的凍層下發現了一個擬菌病毒(Mimivirus)樣本。這樣第一次發現這種病毒,有1200個基因,比常見的病毒要大許多,寬度是現代病毒的兩倍左右。相比之下,艾滋病病毒只有9個基因。2015年,西伯利亞的研究人員發現了兩種隱藏在永凍土中的巨大病毒。其中一種是軟體動物病毒(Mollivirus),這是一種已經冰凍了3萬年的巨型病毒,它們能夠複活。幸運的是,目前這類病毒似乎對人類和其他哺乳動物無害,但科學家認為我們現在不能排除有可以攻擊人類的僵屍病毒。
不過,《病毒星球》(A planet of viruses)的作者卡爾·齊默(Carl Zimmer)對這個問題比較樂觀。他認為,我們現在還不必擔心僵屍病毒的爆發,因為到目前為止西伯利亞永久凍土中並沒有出現人類病原體的爆發,另外,現在解凍的這些病毒,並不是自我解凍的,在實驗室中還需要一定的處理,自然條件下爆發的幾率非常低。
對於我們今天所討論這個問題,我想沒有人會不屑一顧,但我們也不需要整日提心吊膽。儘管每一次可能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但我們始終嘆服自然界萬事萬物間矛盾的調和。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要盡可能地了解它們,然後就是盡可能地去規避一些我們不願看到的事情。
(來源:澎湃新聞 作者:趙斌,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