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解讀固然有其道理,不過,我要在這裡提出一個新的範式,那就是“政治經濟-政治社會”的邏輯。簡言之,世界政治之所以進入躁動期,民粹政治之所以風起雲湧,是因為2008年的金融危機撼動了原本緊密的權力-資本(政治精英-經濟精英)的結盟關係,大眾政治與民粹主義從裂縫中乘勢而上,社會的捲入反向塑造了公共政策與政治版圖。
眾所周知,經過近百年的發展,以自由民主為核心的資本主義政治制度已經不斷成熟與穩固,構成了精英政治居上、大眾政治居下,選舉政治為表、政黨政治為裡的基本架構,而投票、代議制、集會遊行、新聞自由與輿論監督等制度安排則充當了連接上與下、表與裡、內與外的閥門或介面的角色。先來看精英政治,政治精英與經濟精英高度合作,密切聯合,通過資本與權力之間的結盟鞏固自身的統治地位。再來看大眾政治,事實上大眾政治的本質是參與而非決策,精英政治扮演了大眾政治風起雲湧背後的那只“看不見的手”,而掌握了稀缺資源配置權的政治經濟精英,則與掌握具有議程設置能力的文化知識精英再度結盟,從而牢牢控制了整個政策議程的主導權。
在這樣的情形下,大眾政治雖然看似熱鬧,形形色色的民粹政黨與激進主張也客觀存在,但長期控制在一個可控的區間之內,西方政治精英通過“決策-參與”的操作,借由選舉、遊行、輿論等多種手段將這一過程具體化與視覺化,對內滿足大眾政治參與者對社會價值的追求欲望,對外則宣傳“自由民主”的所謂真實性與普適性。可見,隨著資本主義積累體制從福特式大生產到彈性積累的不斷演進,資本主義政治經濟聯盟也不斷穩固、不斷精細化,其表現形式也不斷與時俱進,世界政治看似已經步入“歷史的終結”。
然而,2008年的金融危機打亂了這一既定部署。政治精英之間、政治精英與經濟精英、政經精英與知識精英之間的固有結盟關係出現了裂痕,它直接帶來兩個效應:第一,原本連接上下、表裡、內外的“閥門”失靈了,那些大眾政治領袖們突然發現躋身上層、進入核心、登上舞台中央沒有那麼困難了,於是他們便扶搖而上,成為了孫悟空式的角色。第二,處於慌亂中的政治精英面對大眾政治領袖的衝擊手足無措,不僅隨之起舞,更是鋌而走險地拋出一系列迎合民粹的言行,事實上這種賭徒心理的本質一方面是高度的自信,一方面又是高度的不自信。“自信”是源於歷史上他們對大眾政治的成功掌控,“不自信”則是當下對於自身權力不穩固的高度擔憂。但很顯然,包括廣大中產階級在內的金融危機利益受損群體,已不再聽信於精英,他們加入大眾政治的滾滾熱潮,爭相擁擠著闖入失靈的閥門、鑽過新出現的裂縫,就像孫悟空拔下的千萬根毫毛,上演了這一出前所未有的“大鬧天宮”的大戲。
由此可見,在這一“政治經濟-政治社會”邏輯下,公投熱、佔領潮與素人政治在近年來的橫空出世就不難理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