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後,父親調到省旅遊局任處長,創辦廣東省旅遊服務公司(廣東海外旅遊總公司),有了施展才華的一個舞臺。他一手首創國內居民香港游、澳門游和海外遊,從此打開新中國普通百姓走向世界的大門,功不可沒。
父親一生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本分,從來沒有向組織要求過什么,安排什么工作就幹什么,從不考慮個人。他從香港調回廣州工作時,本來組織上是安排和我母親一起調回的,但是母親的上線失職,沒有及時通知母親,結果臨走那晚,父親也沒有敢告訴母親一同回穗。害得母親帶著只有一歲的我在香港苦等組織安排,幾個月後才接上關係,帶我一起到廣州。在商業部門工作時,父親肺病,為了不傳染別人,我們從機關宿舍搬出,自己租私人房屋居住,從此再沒有住到公家分配的宿舍,因此父母去世時,都沒有購到公房,成了真正的無產階級。父親在商業部門尤其在開放後的“油水”部門工作多年,一直潔身自好,從來沒有以權攬財自肥。母親去世後,我曾問父親假若你去世,希望挽聯寫什么?他指了我擬的“一生無悔跟黨走,兩袖清風遺人間”說:“就這條。”父親不重錢財,我們兄弟姐妹也沒有經商致富的,都是老老實實做好本職工作。
父親的本分,還體現在他對地位的無求。據我所知,他在“港澳遊”業務做大後,有機會更上一層,但他不爭取,放棄了。後來他告訴我:官場上有很多派系,不入一派,很難升遷,但我一定不會加入某一派系的。現在活的實在,知足了。父親曾經任大公司的總經理,座擁賓士、福特、豐田三部專車。離休後,竟然願意到一家旅行社當信差,背著信袋奔走各個商業大廈送信,令一些人十分詫異。
一方面,他保留了某些香港生活習慣,食不厭精,在家非雀巢牛奶、太古方糖不用,另方面亦適應平民生活。小時候,他常帶我去越秀山看足球,買不到票,就到球場邊“執死雞”(等退票),也不去體委的高官老友處求票。晚年,父親住建平妹妹家,與左鄰右裡打成一片,成為受歡迎的“老革命”。
父親那一代人,在深重的民族災難面前挺身而出,拿起槍桿子拼命,胸中何嘗不沸騰一腔熱血?和平時期鞠躬盡瘁,腦裡怎能沒有宏圖大計?改革開放後面對財富,風雲變幻,又能沒有受過誘惑、困擾?但是父親走過來了。歷盡坎坷曲折,沒有大富大貴而心境淡泊,帶著對現實的種種思考而不怨天尤人地走過來了。父親一生只留下兩個大字:“無愧”! 他平凡而又偉大,因為他無愧於歷史,無悔於自己,無負於後人。
小時候,父親要求我們兄弟姐妹四人背誦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關於“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一段名言。我想,“本分”就是父親給我們人生的一種楷模,是父親留給我們兄弟姐妹最珍貴的遺產和精神財富。
回顧父親一生,祭我父親,祭那一代“無愧”的共產黨員。
(作者吳軍捷,香港抗戰歷史研究會會長。此文寫於2011年1月18日,今天2019年4月5日清明節,重發此文以祭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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