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12月17日電/人民日報海外版今日編發在成都“潛水”(解碼文學空間)一文,全文如下:
寫作是撿拾的藝術,同時也是忽視的藝術。有忽視,才會對另一部分有更深的專注。但麻煩在於,到某一個時刻,被你忽視的,會逼到你面前來,它不僅讓你正視它,還要你走進它的內部去。這時候才發現,所謂忽視,其實是另一種專注——你知道它在那裡,始終等待著你的目光。城市於我,或者說成都於我,就是如此。
我到成都生活整整20年了,但《寂靜史》之前,我從沒寫過成都。我出生在川東北大巴山區,在我出生的年代,對山區人而言,城市是另一個世界,城里人也是另一種人。我的大部分小說,是在對城市的渴望中完成的。我真正從事寫作,始於成都。可在我筆下,城市只是遠方。我腳下的街道,包括離住家很近的金沙遺址、文化宮、杜甫草堂、寬窄巷子,與我故鄉的山水、叢林和瓦舍相比,只是模糊的背景。當然,這背景不是紙做的,它充滿張力,與鄉村形成強烈映照,《大嫂謠》《我們的路》等小說,就是這樣寫就的。
說不清是哪一個具體的時間,故鄉在我心里變得陌生起來,她不再是我知道和熟悉的那個故鄉,也不再歡迎我以固有的眼光和筆調去審視她、書寫她。她變了,她比我更懂得時代的含義。這時我發現,我與城市的關係,言說城市時的心境,都和以前完全不同。城市不是遠景,城市就是現實,即使還沒構成現實本身,但小溪向大河匯聚,也已形成潮流。於是,《冉氏春秋》《聲音史》等,為我意念和想象中的故鄉輕輕地把門關上,我就專注於認識眼前人了。這眼前人就是成都。
十多年來,我身邊的成都竟有了那麼多變化。變化一直在發生,只是以前被我忽視了。我幾乎是在無意之中,見證了某些事物的消亡和生長。
剛到成都的幾年,我常去小區外公園旁的報刊亭買書,包括發表我作品的雜誌。但有一天,報刊亭鎖上了,鎖上後就再沒打開。又過些日子,那個亭子不見了,地上黯淡的印跡被衝刷乾淨,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離家有七八分鐘路程有個郵局,我去那裡寄信,寄稿子,也取稿費。但有一天,卻罩上幾米寬的卷簾門,隨後變成了一家超市。我並不在意,因為稿子早就是網上發送,稿費也是打到銀行卡上了。小區西門出去,走百餘米,是府南河(杜甫筆下叫錦江)的支流磨底河,老遠就臭不可聞。仿佛是突然之間,臭味逃跑了,渾濁的河水變得清亮,滿河的水草也被清理。河的兩岸,植滿鮮花、翠竹和果樹,某一天來了白鷺,獨自或成對飛翔,鳴叫聲帶著金屬音。與三星堆一脈相承的古蜀文明盛地金沙遺址,距我家也不過百餘米,成了成都國際馬拉松比賽的出發點,賽事當天,凌晨4點過,街道上就喧聲笑語。來自遠方的人,遠到異國他鄉的人,也來觀看或參賽。快遞小哥在樓道上奔跑,有天為我送來快遞的,竟是我的同村人,他把家也帶到了成都,孩子在西城實驗外國語學校念小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