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柴琳重點分析了負面認知產生的內部原因。她認為民族主義對於這種認知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柴琳強調,民族主義是近代以來韓國比較具有號召力的意識形態,是朝鮮半島特有的歷史產物,並始終存在著不同形態的民族主義的競爭。從近代以來,韓國一直想要重新定義朝鮮半島和中國的關係。在20世紀的前50年裡,韓朝鮮半島一直掙扎於去中國化和針對於日本的去殖民化的過程。與此同時,朝鮮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經歷了一個抵抗帝國主義壓迫,爭取民族獨立統一的歷史時期。但是韓國建國以後,這種民族主義逐漸發生變化。有學者將韓國現代社會分成了四大體制,第一個是李承晚治下的極右反共體制“1948年體制”,第二個是朴正熙的獨裁體制“1961年體制”,第三個是民主憲政體制“1987年體制”,這一階段開啟了民選普選。再到新自由主義的“1997年體制”,即1997年金融危機之後的體制。
柴琳談到,這四大體制中出現了比較有代表性的三代人。第一代人是經歷了朝鮮戰爭和冷戰的老年保守世代,他們的生涯跨越了李成安的“1948年體制”和朴正熙的“1961年體制”,所以反共意識比較濃重,是堅定支持韓美同盟的力量。第二代是“86世代”,即在60年代出生並到80年代接大學教育的一代人,他們經歷了反獨裁運動,是韓國工業化和民主化的最大受益者。他們向往南北和解統一,並且比對華持友好態度,構成了當下韓國政界進步陣營的主體。第三代人就是MZ世代。1997年韓國在經歷亞洲金融危機之後,金大中政府啟動了韓國經濟的新自由主義轉型,在這種體制之下,韓國的青年群體形成了與之前兩代人完全不同的特徵,是偏右翼的“大韓民國民族主義”的信奉者。他們承繼了右翼民族主義的國家主義色彩,既驕傲於保守陣營標榜的經濟成就、也自豪於進步陣營標榜的民主化成就。
“韓國的青年群體對於韓國文化強國身份的自豪,化成了想要向世界正確介紹韓國文化的使命感,這也引發了中韓文化爭議的一個核心因素。” 柴琳表示,由於青年群體所信奉的是韓國而非韓民族的正統性和合法性,這也使得他們對於朝鮮半島的統一持漠視甚至排斥的態度,也暴露出韓國年輕一代對於多民族國家形態想象力的缺乏。同時,韓國的青年群體也很焦慮。在1997年後,韓國全面啟動新自由主義改革的獲益者為官僚、財閥、國際金融資本等政治經濟精英聯盟,成本卻轉嫁給了中小企業、勞工與普通民眾。勞動市場的不穩定與雇傭靈活化加深了社會經濟兩極化與不平等:求學、就業競爭加劇的同時,失業、臨時工與低薪工作成為常態。因此青年一代的生存焦慮特別強烈,並且這種情緒容易轉化為對鄰國的負面情緒和本國的優越主義。
她指出,在這種競爭的焦慮下,韓國的青年群體認為“公正”成為了比較稀缺的價值,因此過往幾年間很多備受關注的社會問題,其實都與青年群體對公正價值的高度敏感相關。比如朴槿惠的閨蜜幹政醜聞以及2019年對曹國的女兒享受入學特殊照顧的抗議,都說明一旦觸及公正問題,韓國的青年群體對於保守陣營還是進步陣營都會不留情面。此外還有北京冬奧會中黃大憲判罰的問題,韓國的輿論會認為大眾的憤怒並不是源於唯獎牌論,而是認為這是一個不公正的問題。這其實就是一場由青年群體的焦慮和嫌惡情緒所驅動的厭華問題。“我們現在可以看出,韓國的青年群體對於中國的負面認知,與他們在1997年的體制下形成的民族主義密不可分,”柴琳分析道,“他們是自豪的大漢民國民族主義者,也是在極端兩極分化的社會中無比焦慮,對公正的議題高度敏感的生存者。”
而關於中國的青年群體,柴琳認為從中國的發展進程來看,他們是出生在“富起來”階段並成長於“強起來”階段的一代人。經濟的強勁增長,使得中國青年群體的物質條件不斷改善,也為青年群體的文化自信提供源泉。他們對於國家的高度信任史無前例,同時對西方的價值觀越來越冷漠。但是中國的青年群體也面臨著“摩天大樓型”人口年齡結構的快速到來、內卷壓力等諸多現實問題,這些問題也影響了中國青年群體對外部世界的認知。目前中國青年群體的身份認同已經步入到一個新的“覺醒年代”,愛國主義、民族自豪、平視世界等理念已經成為中國青年最突出的精神價值。
“我們不可否認中國是文化大國,‘中國的傳統文化博大精深’這些理念已經浸潤在中國人的價值觀當中,” 柴琳最後說,“但是中國目前還不是一個文化強國,中國文化軟實力的表現與物質硬實力的日益強大其實並不相稱,中國文化的傳播問題亟待解決。”因此,文化自信使中國青年對外部世界產生了一種距離感,但是當他們發現中國文化面臨著“走出去”的問題時,中國青年也會產生不安與失落。再加上之前中韓又圍繞歷史文化問題早有爭議,使得中韓兩國的年輕人在網絡上互不退讓。當這種議題頻繁出現且成為焦點的時候,認知的偏向便會逐漸意識形態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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