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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民主衰敗的政治學分析
http://www.CRNTT.com   2024-01-28 00:04:47


 
  我們知道美國實行嚴格的三權分立,立法、行政、司法互不隸屬、相互制衡,沒有任何一方擁有過多的權力。由此常常出現互相推諉、彼此扯皮、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導致許多重要的經濟社會事務無法得到及時決斷、實施,耗時耗力,無法滿足大多數人的利益需求。許多美國民衆都不相信政府是為人民利益服務,相當一部分美國老百姓認為美國政治制度被少數利益集團所壟斷,常常為了這些利益集團的特殊利益而把公衆利益拋到九霄雲外,離人民越來越遠,甚至站在人民的對立面。美國民主日趨墮落為少數權貴的寡頭民主。誠如美國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所言:“美國民主早已背離林肯民有、民治、民享的理想,實質上美國民主己經變形為百分之一所有,百分之一所治,百分之一所享。”

  此外,美國總統提出的議案常遭到國會和最高法院的杯葛。作為美國史上最偉大的總統之一的羅斯福,在其12年總統任期內,被國會否決的議案就高達580次左右;但羅斯福否決國會議案更是達到創紀錄的635次;克利夫蘭總統行使否決權584次;杜魯門總統行使否決權250次;美國成立勞工部用了45年,海軍部用了10年,司法部用了40年,內政部用了39年。議而不決、決而不行是這種分權制衡體系的重要特徵,行政成本高企,行政效率低下,許多涉及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決策無法得到有效執行,難以滿足國家發展和政經轉型的戰略需求。例如2023年11月16日舊金山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峰會期間,拜登政府極力與13個國家達成印太經濟框架(IPEF),這份協議旨在提供一個《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的替代方案,在經濟上與中國脫鈎斷鏈,整合以美國為核心的北美經濟板塊與日韓為核心的東亞經濟板塊,拉攏東南亞、印度和澳大利亞,孤立中國,遏制中國日益增長的經濟影響力和政經實力,形構一個基於價值觀之上的“經濟北約”。但共和黨卻認為印太經濟框架會掏空美國製造業,加劇美國產業的空心化與去工業化,加重美國工人階級的失業危機,阻礙鐵銹地帶的復蘇,讓美國陷入無法自拔的經濟衰退。2024年可能再度入主白宮的前總統特朗普11月18日在艾奧瓦州道奇堡演講時就認為IPEF 是“TPP二號”,“比第一個更糟糕,這是用另一個旨在加速向亞洲外包的大規模全球主義怪物來摧毀農民和製造商。拜登政府的TPP二號計劃將在下一屆政府上台的第一天就宣告死亡。”

  嚴酷的黨爭和惡劣的政治生態扼殺了拜登政府雄心勃勃的政經謀略,拖慢了美國圍堵中國的戰略部署,使IPEF談判日漸複雜化、政治化和武器化,妄圖把中國排擠出亞太經貿體系和供應鏈的努力很可能功虧一簣。《華盛頓郵報》更是直言不諱道:面對氣候、槍支、經濟政策、貿易、移民、債務、不平等和財政赤字等問題,不僅政府和政客們無法達成共識,而且每一位公民都存在分歧。許多美國人認為政治制度助長了無力回應大衆需求的挫敗感和憤懣,沒有任何解決方案,“政治制度已經崩潰,它無法代表人民,美國民主正在破裂。” 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政治學教授史蒂文·萊維茨基(Steven Levitsky)與丹尼爾·齊布拉特(Daniel Ziblatt)甚至共著了一本《民主國家如何消亡》(How Democracies Die),詳細分析了美國民主如何衰落以及民主倒退的可怕前景。

  總之,兩黨內部的溫和派和中間力量日益萎縮,激進派逐漸主導了兩黨的政治議程,兩黨交集愈來愈小,雙方的矛盾和衝突日益變得不可調和,任何試圖在政治博弈中達成妥協的機會和努力也愈發渺茫,政治成為激烈的相互對抗,社會裂痕越來越大,政治極化日漸突出。由此而誕生的思想暴力、語言暴力、精神暴力乃至最後的物理暴力更是屢見不鮮。例如支持特朗普和反對特朗普的民衆就涇渭分明,雙方衹選擇自己想聽的,相信自己所相信的,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國會山騷亂事件就是從思想暴力到物理暴力演化的典型案例。缺乏一致共識,民主政治無法正常運轉。民主過程成為各說各話,衹有競爭,沒有合作,留下一地雞毛。由此,美國民主少了銳氣多了痞氣,少了正氣多了邪氣。

  三、無可避免的民主衰敗

  美國雖然高舉自由、民主的大纛,但世人皆知美式民主的金字招牌已然褪色。身份政治橫行,政治正確猖獗,政治極化肆虐,反建制、反精英、反智性的民粹主義風靡一時,不僅衝擊了既有的公民身份認同,而且全面惡化了社會和政治生態,打破了國家權力(公權)和公民權利(私權)之間的微妙平衡,蹈入了民主失真、社會失和、政治失能、道德失範的惡性循環,折射出纏繞美國社會多年的制度缺陷和治理失靈等深層次問題,政治制度不可避免地產生和走向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所謂的政治衰敗(Political Decay)。

  2023年皮尤中心的民調顯示:57%的美國人認為美國不是民主的典範;65%的受訪者認為美國民主制度需要重大改革。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意識到民主不是少數國家的專利,它需要持續改進、發展。此外,美國的民主指數更是連年下降,從2015年屬於完全民主的8.05分(滿分10分);2016年降級為7.98分的有缺陷的民主;2022年衹有7.85分,排名猛降至世界第30名,淪為貨真價值的有缺陷民主。瑞典國際民主及選舉協助學會(IDEA)11月發布的一份全球民主指標性報告顯示:近一半的國家民主制度正在衰退,包括美國、歐洲和亞洲在內的衆多民主成熟國家都在退步;在173個國家中,有85國過去五年在民主表現方面,至少有一項關鍵指標呈倒退趨勢。世界各地的民主基礎正在削弱,美國亦不是例外,金錢政治、選舉舞弊、貧富懸殊、社會撕裂、兩極分化、利益集團和黨派惡鬥等美式資本主義陳年舊疾不僅加劇了美國民主制度的衰落,而且進一步使美國下墜為政治學家芭芭拉·沃爾特(Barbara Walter)所謂的“派系林立的無支配體系”。

  四、結語

  民主不僅是個人透過公開、公平和公正的定期投票選舉產生政治精英的過程,而且是依據共同認可的規則體系,通過理性溝通、協調分歧、達致共識來暫時解決或解決衝突的社會調節過程。一致共識是民主政體有效運轉的前提。沒有共識,民主就無法運轉。同時,民主和共識也是相互影響、相互依賴的。沒有共識的民主,是無力的,是空洞的;沒有民主的共識,則可能墮落為多數人侵犯少數人自由和權利的工具,而變得日益僵化、機械化,變成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筆下“多數人的暴政”。伴隨著政治極化和黨爭加劇,民主、共和兩黨失去了對彼此的基本信任,不相信對方會在既定政治框架內遵循國家利益優先於黨派利益、長遠利益優先於眼前利益、整體利益優先於局部利益的政治準則和政治共識,衹會把黨派利益和個體利益淩駕於國家利益和集體利益之上,原來的正和博弈變成了贏者全拿的零和博弈,民主黨所得即是共和黨所失,民主黨所失即是共和黨所得。這種全輸全贏的零和博弈擴大、鞏固了政治對立和社會撕裂,加劇了國家和社會、精英和大衆之間的分野與裂隙,使一致共識和社會團結難上加難,讓原本就存在的代際對立、地域對立和左右對立更加根深蒂固,民主黨、共和黨日益炭冰不同器,打擊報復、為反對而反對成為政治常態,民主不可避免地在這種相互敵視、相互對抗中一步步走向衰敗。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3年12月號,總第312期,P6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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