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國推動周邊供應鏈建設的前景
習近平總書記在二十大報告中強調“著力提升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和安全水平”，供應鏈對產業經濟，國民經濟乃至國家安全的重要性正在不斷凸顯。供應鏈區域化趨勢下的中國作用也在持續提升，目前中國製造業中間品貿易占全球的1/5。超大規模單一市場和門類齊全的製造業體系，使中國成為全球供應鏈中心之一。在新的外部環境下構建新發展格局，必須從戰略高度進一步重視中國與周邊地區的供應鏈聯結，進而打造周邊供應鏈命運共同體。
（一）目前中國推動周邊供應鏈建設的挑戰
其一，美國發起多鏈并行，塑造中國周邊供應鏈競爭格局多極化。當前，全球供應鏈逐漸走向分化，相同產品的生產和流通形成不同的平行供應鏈，不同供應鏈之間的競爭性往往更強。美國蓄意在某些關鍵產業和關鍵環節的供應鏈中推行“去中國化”戰略。如美國的《芯片與科學法案》和《通脹削減法案》除了對供應鏈特定環節給予高額補貼之外，還專門針對來自中國的產品和投資中國的企業實施歧視性政策。由美國發起的“印太經濟框架”也在“彈性經濟”支柱部分強調要重新配置主要依賴中國的供應鏈。這些惡性競爭舉措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參與周邊供應鏈的中國本土企業和在華外資企業生產布局，原有的供應鏈因此被打破或重組，形成數量更多的相似供應鏈，導致周邊供應鏈競爭格局呈現多極化發展趨勢。美國對華博弈的各項經濟安全化措施正越來越多地干擾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合作進程，甚至導致已經取得的合作成果出現逆轉。此外，中美貿易摩擦也在促使跨國公司考慮“中國+1”戰略，將產能分散至對中國產業鏈有替代功能的周邊國家/地區，解構以中國為中心的亞洲和全球製造業布局。
其二，日韓為代表的周邊發達國家與美聯動，通過雙邊/三邊的合作模式限制核心技術對華出口，加速關鍵領域供應鏈“去風險化”，打造“排華供應鏈”。2023年3月，韓國政府宣布將通過加大政府投入、放寬土地使用限制、新建產業園區等方式在本土培育世界最大的尖端系統半導體集群。日本政府也計劃投入130億美元補貼來推動芯片行業的本土化投資。上述舉措不僅是以生產補貼、稅收優惠、政府投資和政府采購等手段推動全球供應鏈重要環節和關鍵產品的本土化和近岸化生產，還意在將中國排除在合作環節之外。在美日合作方面，雙方建立了美日競爭力和韌性合作夥伴關係，內容包括合作加強關鍵商品的供應鏈韌性；在半導體、高級電池、關鍵礦物等領域加強與“志同道合”的國家的合作。⑨美國還與日本發表聯合聲明，鼓勵兩國半導體研究中心合作制定技術與人力資源發展路綫圖、確定并解決影響半導體供應鏈彈性的“生產地理集中”問題。在美韓合作方面，兩國升級“韓美供應鏈及產業對話”為部長級，共商數字經濟、芯片等高端製造、提升供應鏈韌性、醫療技術、出口管制等產業合作和經濟安全領域的問題。在美國的力促之下，日韓關係得以改善，也加速了美日韓三邊供應鏈合作機制的形成。
其三，美歐等西方國家希望將印度打造成抗衡中國供應鏈網絡的重要力量。隨著印度國內政治生態的右轉及其同美國等西方國家在遏華問題上的戰略趨同，印度對中國日趨擴大的國際影響力十分警惕。⑩加之美國鼓動印度作為供應鏈“反華急先鋒”，許諾印度取代中國成為新的世界工廠與製造業中心。莫迪政府希望憑藉中美戰略競爭的“東風”，從中為印度在亞洲乃至世界範圍內的經濟崛起謀取一席之地。2023年1月，美國與印度啓動“關鍵與新興技術倡議”（iCET），并迅速簽訂了半導體供應鏈和創新夥伴關係諒解備忘錄。美國及其盟友國家不僅在“印太戰略”視閾下高度重視印度的支點作用，還積極拉攏其參與“印太經濟框架”的供應鏈建設，企圖分化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地位。美國出台對中國的光伏產品徵收高額關稅後，就以印度作為“中國+1”的進口替代國。根據印度能源經濟與金融分析研究所的報告，印度光伏出口在兩年內激增20餘倍，2022-23財年和2023-24財年美國占印度光伏出口高達97%和99%。
（二）中國構建周邊供應鏈共同體的機遇
歷史證明，任何大國要實現戰略崛起，都離不開安全穩定繁榮的周邊作為戰略依托。全球供應鏈運行規律中，相關企業在全球範圍內遵循成本最低和效率最高的原則進行合作，中國在其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其與周邊主要經濟體之間合作遠遠大於競爭。
首先，立足中國與東南亞國家在過去二十多年來的中低端供應鏈合作基礎，在越南、泰國和柬埔寨等國建設特色產業園區。東南亞經過幾十年發展成為全球及亞太地區的重要經濟板塊，其中中國與東南亞各國構成了緊密相連的供應鏈網絡。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加速演進，東盟各國相繼推出工業4.0戰略，以推動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轉型，如泰國政府提出了4.0高附加值經濟模式，馬來西亞啓動了工業4.0政策。由於中國與東盟各國在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培育壯大新興產業集群以及發展數字經濟、綠色經濟等方面高度契合，因此要積極培育中國與周邊國家進一步開展高科技、高附加值的產業合作的平台。近年來，泰國、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出台稅收優惠、購車補貼、充電基礎設施建設等政策支持，推動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⑪在這一趨勢下，以中資車企為核心的新能源汽車產業集群正在東南亞地區發展壯大。
其次，根據中國與南亞、中亞國家的實際供應鏈合作情況，分方向和重點發力，穩步構築中國西南方向的合作網絡，為供應鏈共同體的形成奠定基礎。其中印度是西南方向上中國需著力經營的對象國。中國與印度同為兩個擁有龐大人口基數的發展中國家，兩國的供應鏈體系緊密聯結，經貿合作前景廣闊。儘管印度曾嘗試采取措施限制從中國進口商品，但效果并不明顯。印度財政部長西塔拉曼根據印《2023-2024年經濟調查報告》的數據也反省稱，“鑒於中國在全球供應鏈中的關鍵地位，印度試圖填補中美競爭導致的製造業空缺的做法并不明智”。⑫中國已與南亞各國落實中巴自貿協定降稅安排、亞太貿易協定第二修正案等，正在與馬爾代夫、斯里蘭卡、尼泊爾、孟加拉國等國就加快自貿建設達成機制化合作，為區域供應鏈穩定、融合發展提供更有力的制度保障。
最後，抓住中日韓三國關係的“回暖春風”，進一步深化三國自貿協定談判，為三國打造供應鏈網絡提供機制性保障。中日韓互為近鄰和主要經貿夥伴，利益深度交融。2024年三國經貿額超過7000億美元，人員往來超過2000萬人次。麥肯錫的一項全球供應鏈研究指出，中國在電子元件、醫療設備和電動車電池等關鍵行業中仍占據主導地位。因此對於日韓來說，與中國供應鏈脫鈎的成本和時間投入非常高。近期，中日韓先後舉行了外長會和經貿部長會議，顯示三國合作正在“加速回暖”。三方同意加快中日韓自貿協定談判，以期達成一個自由、公平、全面、高質量、互惠且具有自身價值的自貿協定。
此外，美國特朗普政府在亞洲範圍發起的高關稅政策，也對中國與亞洲國家構建供應鏈命運共同體形成了推力。在高關稅與逆全球化陰影下，中國正與各國加強合作抵禦貿易霸淩。美國若繼續“一攬子懲罰”，其盟友將被迫計算自身損益，出現更多“親華但不反美”的情況。2025年4月，習近平主席訪問馬來西亞期間，雙方將《中國—東盟全面自由貿易協定升級版》提上年度主席國議程，目標在十國範圍內“將更多關稅降至零”。特朗普新一輪高稅率反而可能強化中國與周邊國家的供應鏈結構，美方變本加厲增加關稅衹能讓周邊國家加快靠攏中國抱團取暖。相較於美國霸權主義下肆意以關稅為經濟武器做法，中國做大合作基本盤、構建命運共同體的舉動與美形成極大反差。
結語
隨著中國在國際經貿格局中的地位不斷提升，其逐步成為周邊國家重要的供應鏈合作夥伴，并簽署了系列經貿協定。周邊供應鏈共同體是周邊命運共同體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起著增加合作存量、加深利益聯結的關鍵作用。針對美國在全球範圍內發起“對等關稅”以及供應鏈的收縮趨勢，一方面，中國與周邊國家要積極倡導秉持開放包容理念，旗幟鮮明反對部分發達國家的單邊主義、保護主義，維護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穩定暢通；⑬另一方面，中國要根據形勢變化，加強與周邊國家溝通和協調，先行解決周邊產業鏈供應鏈存在的難點、堵點，最大限度實現區域內貨物和人員流動便利化。可以期待，在周邊命運共同體建設的總體框架之下，供應鏈共同體將是其中最大的一抹亮色。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24CGJ069）、國家資助博士後研究人員計劃（GZC20231994）的階段性成果；武漢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資助。
注釋：
①[英]肯尼斯·萊桑斯、布萊恩·法林頓：《采購與供應鏈管理》[M]，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第10頁。
②遲福林：《做強中國-東盟產業鏈供應鏈》，《光明日報》，2023年12月10日，08版。
③王棟，李安迪：“論百年變局下全球化與區域化的新發展趨勢”[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2（4）：25。
④"Indo Pacific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White House, February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02/U.S.-Indo-Pacific-Strategy.pdf.
⑤周方銀：“中國周邊安全形勢新變化與周邊命運共同體構建”[J]，當代世界，2024（3）：18。
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擴大內需戰略規劃綱要（2022－2035年）》，央廣網，2022年12月14日，https://news.cnr.cn/native/gd/20221214/t20221214_526095047.shtml。
⑦王健：“中國周邊形勢新變化與周邊命運共同體構建”[J]，國際展望，2022年（1）：35。
⑧《新時代中國的周邊外交政策展望》，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2023年10月24日，https://www.gov.cn/yaowen/liebiao/202310/content_6911402.htm。
⑨劉宇隆：“美日韓泛安全化供應鏈合作評析”[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4（6）：142。
⑩C. Raja Mohan, "It's Time to Tie India to the West", Foreign Policy, February 9, 2023,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3/02/09/india-modi-china-global-south-g7-g20-west-russia-geopolitics/
⑪張群：《中國與東盟國家深化國際產業合作的前景》，中國社會科學網，2024年10月29日。
⑫"Not prudent to think india can take up slack from china vacating certain spaces in manufacturing economic survey", Economic Times, July 22, 2024, 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economy/policy/not-prudent-to-think-india-can-take-up-slack-from-china-vacating-certain-spaces-in-manufacturing-economic-survey/articleshow/111921168.cms?from=mdr.
⑬謝伏瞻：“引領區域經濟合作新實踐 深入構建周邊命運共同體”[J]，當代世界，2022（4）：8。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5年7月號，總第331期，P127-13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