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不是虛無,是流動的智慧
我曾在寺院裡見一位老和尚,他掃落葉的方式很特別。別人掃落葉,總想著掃乾淨,他卻拿著竹掃帚,輕輕把葉子攏成小堆,風一吹,又有幾片飄進來。我問他:“師父,您怎麼不掃乾淨?”他說:“掃乾淨了,地就寂寞;葉子落了,樹才知道自己活過。”
這讓我想起《心經》裡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謂“空”,從來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沒有固定不變的自性。就像水,遇方則方,遇圓則圓;像雲,有時是棉絮,有時是細絲;像我們自己,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已隔了二十四小時的光陰,細胞換了三分之一,念頭起了又落。可我們偏要給這些流動的東西套上“我”的標籤,說“這是我”,說“那是我”,最後被自己的標籤困住。
北宋文學家蘇軾最懂這道理。他被貶黃州時,曾在《前赤壁賦》裡寫:“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江水奔湧,月亮圓缺,看似變化無常,可江水從未消失,月亮從未增減。所謂“空”,並非“無”,而是教我們從“變”的視角看萬物,又從“不變”的視角安住內心。
我單位有位深諳骨董的同事,他說最珍貴的從不是“完美無缺”的器物,而是帶著裂痕卻依然鮮活的老物件。他修過一隻宋代瓷碗,碗身有道沖線,像道淺淺的閃電。原主人捨不得補,他就順著那道裂紋,用金粉描了一枝梅花。“你看”,他說,“這道縫不是缺陷,是時間給它痕跡和印章。就像我們人,誰沒個磕磕絆絆?可正是這些經歷,讓我們成了現在的自己。”
原來“空”的智慧,是承認無常,卻在無常裡種出希望。就像春天的種子,不必執著于“永遠是種子”,它知道破土而出會經歷風雨,開花結果會面對凋零,但它依然選擇生長——因為生長本身,就是對生命最好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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