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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州市立美術學校位於當時的第一公園內。 |
在人民公園東北角，80多年前有一間令廣州人永遠引以自豪的全國最早的公立美術學校，這就是由許崇清支持，胡根天和馮鋼百創辦的廣州市立美術學校（下文有時也簡稱“市美”）。這間學校培養了李樺、吳子複、伍千里、趙世銘、黃篤維、賴少其、劉侖、唐英偉、何白濤、陳煙橋、梁錫鴻、趙獸（中國大陸）；陳語山、周公理、司徒奇、潘峭鳳、陳培略（中國香港）；張湛之、甘恒、譚弼（中國澳門）等著名藝術家及一大批中小學美術教師。幾度滄桑，一切早已蕩然無存。然而，我不僅從浩如煙海的文獻中找到這間名校的昔日輝煌，而且我手裏還有幾張珍藏了八十多年的老照片可以作證。你看：照片中的這間學校雖然只有幾間草棚，然而教師和學生個個精神煥發……
歸來藝圃共開荒
1921年上半年，廣東西洋畫仍然一片空白，中小學還沒有合格的師資。雖然廣州已有幾個美術社團，但只是收徒教授國粹畫和折衷派畫。而那些以商業為目的，使用放大尺描繪、臨摹，擦炭粉相片和風景者卻成行成市，還自以這就是西洋畫。
這年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研究院教育哲學專業畢業的許崇清上任廣州市教育局長，即邀請從日本東京美術學校西畫系畢業歸來在南京從事美術教育工作的好友胡根天回廣州。這年8月，兩人在解放北路西華二巷又名勞園的許府見面，共商辦一所正規的美術學校，以改變廣東美術落後面貌等事宜。當問到校舍和經費等具體問題時，許表示可以想辦法解決。這是創辦廣州市立美術學校的重要開端。過了兩個月，許又向胡根天透露，廣州市民大學辦了三個月，不打算辦下去了，還剩5000元經費，可以向市政府申請作為美術學校的開辦經費，但校舍問題還要想辦法。
1921年下半年，廣東美術界發生了幾件載入史冊的大事：11月1日胡根天和陳丘山等人創辦的廣東第一個研究西畫的美術社團赤社美術研究會成立，並在北京路廣州市立師範學校舉辦赤社第一次西洋畫展覽會；12月底，廣東省第一次全省美展又在文德路廣東圖書館舉辦。
這兩次不同尋常的畫展，在廣東西畫藝術啟蒙、普及和發展上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立志學習美術的青年人也逐漸增多了。這一大好形勢，又推動了廣州市立美術學校的建立。
1922年，胡根天和早期從美國學成歸來的馮鋼百接受了市教育局的委託，負責市立美術學校的籌辦工作。校舍問題也得到解決。在當時的第一公園（現稱人民公園）東北角騰出一塊空地，請當時有名氣的搭棚商店陳祥記先搭起一座臨時校舍。學校招牌，是胡根天請當時書法和美術很有研究的廣東省長廖仲愷直接打模書寫在一塊稍刨過的原木板上。“廣州市立美術學校”幾個字寫得較大，而“臨時校舍”則明顯較小。這個掛在門眉上不加任何粉飾的原木墨寫招牌，構成公園一道古式古香的優雅風景。最近筆者逐一認真看過有關“市美”的所有老照片，只有一張依稀可辨廖公“臨時校舍”儒雅的手跡。胡根天又匯幾百元去日本，請友人陳抱一代購石膏像一批。有全身、半身、頭部等十多個，均為仿古羅馬和古希臘大理石像的複製品，還有眼、耳、口鼻、手、腳等局部石膏模型，這些都是當時乃至現在世界各國藝術院校素描教學必備的教具。
1922年4月26日廣州市立美術學校成立了。校長由市教育局長許崇清兼任；教務主任胡根天，實際上行使校長職責，並兼繪畫和美術史教師；總務主任馮鋼百，兼繪畫教師；陳丘山任繪畫教師；梁鑾任圖案教師，還有國文、法文、音樂、體育等科教師和兩個職員、一個工友。
由於條件簡陋和蒙啟西洋藝術的需要，學校先開設西畫系，公開招生80人，其中女生12人，學制為4年。設置的課程有繪畫和理論兩大部分。繪畫課程有木炭、水彩、油畫等；理論課程有美術史、美學、藝術概論、色彩學、透視學、解剖學等。此外，還設置國文、法文、音樂、體育等公共科目。第一、第二年以木炭素描為主，對象主要是石膏模型和靜物，然後是人體；打好基礎之後，就學水彩、粉彩；到第三年才開始習油畫。總之，胡根天等市美創辦者，確定的學制、設置的課程及教學進度等都同當時國外藝術院校看齊。1923年市美招收西畫系第二屆新生，校舍不夠，就在原來基礎上，又加蓋了三間，用作教室、圖書館和休息室。
崢嶸歲月
1925年，三年級學生要開設人體寫生課程。尋找女人體模特是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在素有禮儀之邦的中國光天化日當眾脫光衣服要被視為“傷風敗俗”的事情。上海市美術學校的劉海粟校長碰得焦頭爛額已有前車之鑒。然而，胡根天等市美創辦者卻知難而上，排除眾議，終於查找到學校西北鄰的公園花木工人宿舍裏，有一個失夫、失業、生活又無著的少婦，願意做裸體模特，解決了這個最棘手的女裸體模特之後，其它人體模特就不成問題了。但後來卻又遭警察局的干涉，經過胡根天等人詳細解釋，指出這既是科學，又是藝術，也是世界各國美術院校學生必修的課程，警察局才默許了。
1926年許崇清調任省教育廳長，同時辭去市美校長，市教育局委任胡根天為校長。1927年，為了宏揚民族文化和普及西洋藝術，胡根天校長著手建立中國畫系和藝術師範科。中國畫系除了設置素描寫生等繪畫基礎課程外，亦要學習現代美術的公共課程，還授以書法、詩詞、畫論、題跋、金石、篆刻等科目，目的是培養有寫生基礎、視野開闊的國畫家。藝術師範科的設立，目的是培養合格的中小學美大教師，開設圖畫、手工、音樂、體育、心理學、教學法等課程。由於開設這兩個科系，學生人數大增，已超過200多人，原來校舍已經不夠用。胡根天等通過向有關部門反映、請求和磋商，經過省政府的批准，又同三元宮主持協商，最後在三元宮東邊和北邊荒置的十多間神庵，經兩個多月改建修葺，成為市美新校舍。
胡根天深受蔡元培教育獨立、學術自由、和“兼容並包”等辦學思想影響。首先表現在沒有按當局要求參加國民黨。作為一校之長，此舉大大地惹怒了國民黨市党部的老爺們，以至種下日後被削職、通緝的禍根。另外，在原有馮鋼百、陳丘山、梁鑾等骨幹教師的基礎上，又增聘何三峰、陳士潔、譚華牧、關良、趙雅亭等一批受過歐美日高等美術學校教育的畫家。這批古典寫實派、後期印象派和野獸派等不同流派的藝術家，給市美帶來多元的藝術生氣，為市美的發展打下良好的基礎。
許崇清、胡根天和馮鋼百等一批“抱有一種崇高理想的前輩”，在“茅蓬做的校舍”中，把中國第一所正規的公立美術學校建立起來，把現代的高等美術教育的體制設置起來，這無疑是一項偉績。以後第三任校長司徒槐、第四任李研山、第五任李金髮等“大體上是沿著胡根天校長開創的軌道前進”。
誰扼殺了市美
至於市美為什麼頻頻易長，16年換4任，校長有如走馬燈，這完全是國民黨腐敗透頂的緣故：1928年，胡根天躊躇滿志，一門心思要辦好新設立的中國畫系和藝術師範科之時，由於先前以“教育獨立”為由沒有加入國民黨招致市黨部對他大為不滿，為此，專門為市美加派了溫姓訓育主任和李姓的三民主義教員，其實是坐探，這是遠因；近因則是，廣州起義之後海軍司令陳策的姻親，從法國回穗的司徒槐勾結市長林某，輕易地取代了胡根天之位。這個過程簡直是耍把戲：“一紙寫著‘另有任用’字樣的命令，例外地不經過市教育局的批准，直接由市政府轉到胡根天手裏”，便完成了市美校長的任免程序。
司徒氏既是聾子，又不學無術，肄業於“鳳人新社”，代表作是“金粉美人”，“侈言留法，實則遊法”……此人上任後的所作所為，引起學生極為不滿，作為校長不是疏導，而是高壓，對於壓不服者則採取卑劣的手段，進行政治陷害：“令人在教務處的牆壁上用炭筆書寫反動標語，遂誣指學生所為，喚軍警圍校，逮捕學生三人……”使市美爆發了持續七八個月的易長學潮，“引起社會各界同情和援助……”。雖然學潮最終被國民黨當局鎮壓下去了，但聾子校長的日子卻更難捱。其間，曾“通過國畫系主任先找馮鋼百，再找胡根天，勸其複出，卻都被斷然拒絕。教育局長又派秘書孔梓材勸胡，又遭婉拒，司徒氏只好硬著頭皮頂到國畫家李研山接手”（見趙世銘《市美易長風潮的解剖》，1928年《青年藝術》第三期）。幾年之後，巴結陳立夫、曾養甫等國民黨權貴的李金髮又取代了德藝雙馨政績甚豐的李研山。市美堅持了十七年，直至1938年日寇侵佔廣州，李金髮“沒有執行廣東省當局安排撤往大後方的命令而解散，”可以肯定一句：“李金髮是扼殺市美命脈的罪人！”（趙世銘）。
文章寫到這裏，我突然想起市美首屆畢業生、中國現代版畫界的“祖師爺”，已故中央美術學院李樺教授，在《中國美術教育事業的先驅•緬懷胡根天老師》一文中，提出的“在廣州市立美術學校舊址上……為建立中國正規美術教育的胡根天老師立一個紀念碑”，是一個好建議，我要補充的是：這個紀念碑還應該有許崇清和馮鋼百兩位先賢。最好還刻上胡根天悼馮鋼百的一首律詩：六四年前事未忘，歸來藝圃共開荒。幾度滄桑人垂志，放下鋤頭別再忘。以紀念這三位海外學成回國的廣東現代文教藝術界的先驅。
作者: 胡 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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