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術會議慣用英語 漢語成科學看客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7-05 15:20:27  


  “您能不能用漢語簡單地講一下演講的內容?”6月21日下午,數學家曹懷東在北京友誼賓館剛剛結束了有關龐加萊猜想的英語演講,申愛華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便惹來聽眾一陣笑聲和掌聲。 
  
  曹懷東、朱熹平最近剛剛因為完成龐加萊猜想的證明而成為公眾人物。那天是2006年國際弦理論大會安排的專場報告會,在霍金回答聽眾提問之後曹懷東、朱熹平出場。 
  
世界興起漢語熱,漢語在中國卻淪爲科學看客。(資料圖片)
  申愛華是中科院研究生院管理學院的博士生,與會場裏的許多聽眾一樣,他主要是來“追星”的。由於報告均使用英文,且沒有漢語翻譯,他說:“估計除了搞微分幾何的一小部分人,大多數聽眾跟我一樣也沒聽懂多少。” 
  
  “也許因為我的提問,接下來朱熹平的演講改用了漢語,雖然準備的講稿還是英語的,但至少這樣我能聽懂一些。”申愛華說。 
  
  那可能是這次國際弦理論大會上唯一的一次半中文演講。對此,有文章評論道:我們當然不能做狹隘的民族主義者,而且中國在向國際化邁進,需要更多無障礙的對話。但至少在本土,在同胞之間,對漢語應有更多的自尊與自愛。 
  
  在中國召開的國際學術會議為什麼要排斥漢語 
  
  其實,2006年國際弦理論大會開幕當天,三位科學家(包括數學家丘成桐)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面對6000多聽眾的演講,也都未設同聲傳譯,使用的都是英語,多數聽眾包括一些從外地趕來的大學生,表示沒有聽懂多少(這自然有英語水準問題,也有專業水準問題)。 
  
  從演講到文本資料,全部使用英文,這在中國承辦的同類科學學術會議中並不稀奇,而且似乎很少有人表示反對。 
  
  早在兩年前,在上海召開的第四屆全球華人物理學家大會,從論文彙編到會議網站,從演講到提問,乃至會場門口的指南,全是英文。部分海外華裔學者提出採用中英文雙語,竟被組織者以國際慣例為由拒絕。那次會上,倒是美籍華裔諾貝爾獎得主丁肇中堅持用漢語作報告,成為唯一的“反潮流”者。 
  
  同年,在北京召開的“全球華人生物學家大會”也幾乎一律使用英文。有經驗者在網上透露,在這種國際學術大會上如果你用漢語,會感到很難堪,因為那代表你水準不夠。惱人的是,這些會議名稱往往還一律冠以“華人”二字。 
  
  一個使用中國納稅人的錢財並在中國召開的會議,卻要一律用英語進行交流,甚至,中國聽眾連翻譯服務都無法享有,豈非咄咄怪事? 
  
  數學家朱熹平改用漢語演講後,引起現場一片掌聲。為什麼?中國人當然是聽漢語舒服,在中國土地上面向中國聽眾演講,能講漢語為什麼不講漢語呢?不錯,會場中還有部分國外學者,但完全可以向他們提供翻譯講稿和翻譯服務嘛! 
  
  是不是所有的參會者英語都特別好,不需要漢語呢?當然不是。除了那些在國外長期定居者,國內研究人員完全使用外語交流很難做到隨心所欲,自然會影響交流和研討的深度。 
  
  假設直接參加研討的大多數人英語都沒問題,但這些科學大會難道只是少數參會科學家的事嗎?像這樣的科學大會當應同時發揮面向公眾的科普功能,盡可能促進公眾理解科學,而不只是讓圈外人湊湊熱鬧。倒不是說科學家的報告一定要用漢語或遷就一般公眾的理解力,但會議組織者完全可以通過網站、出版物、展覽等多種方式提供公眾接近科學議題的可能。 
  
  也許就在這些會議的普通聽眾中會成長起中國將來的大科學家。 
  
  那麼,是不是用漢語便不能表達會議議題呢?也不是。除了少數最新名詞需要直接借用外語外,當代漢語足以表達大多數科學概念和科學研究內容。 
  
  對於這種科學會議上不使用漢語的現象,有一種慣常的解釋:在這些領域領先的工作主要是外國人(常常是美國人和英國人)做的,所以外語(常常是英語)幾乎成了前沿工作者的通用語言,不用外語便無法進入最前沿。 
  
  這個解釋在某些時候或某種程度上也不無道理。但這並不意味著使用外語作報告就代表進入了科學研究的最前沿,而使用漢語作報告便是落後的。在與外國同行交流時主動使用外語當然可以理解,但當面向國內同行或專業程度較低的聽眾時,為何不能大大方方使用母語呢? 
  
  一個領域研究的先進與落後往往是動態的。落後,不是在所有方面都落後,也不應當甘於永遠落後。在學術研究領域漢語要當多久的弱勢語言?當中國最好的科研人員都放棄在專業上使用漢語發言,在科學話語權越來越重要的當代和未來社會,將對中國文化和漢語的前途產生怎樣的影響? 
  
  出口轉內銷的科學論文和科學報導 
  
  在使用母語問題上,中國科學家專業文章的寫作和投稿也存在類似不正常的現象,對這些不正常現象,許多人皆已習以為常。 
  
  最近的一個例子是清華大學深圳研究生院的研究人員在英國科學期刊《自然》(Nature)上發表了一篇關於蘭花自花傳粉機制的論文,為此,深圳當地媒體大肆宣傳,深圳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專程登門向科學家表示祝賀,並表示將對在國際頂尖學術雜誌上發表論文的科學家進行獎勵。 
  
  但是有關這項研究的介紹和報導我最早是從國外網站讀到的,至今國內網上傳播的版本也是從國外媒體上編譯過來的——也就是說,我們的研究人員拿國內的經費做出了成果,往往會在第一時間向國外的學術期刊投稿,而很少記得向國內同行和公眾用漢語具體介紹研究成果。國內同行多半要通過購買國外學術期刊才能看到,國內公眾則依賴對國外科學報導的編譯,或者當科學家所在單位覺得需要向國內宣傳一下時才向記者提供一些簡單的材料。 
  
  國內的科研進展通過出口轉內銷才傳到國內媒體,這種事並不鮮見。近年來我一直關注國內外的科學報導,多次遇到類似案例。有時從國外媒體看到相關報導,輾轉找到國內科研機構,國內研究人員還拒絕接受採訪。他們似乎不覺得自己對國內公眾負有傳播義務和社會責任。 
  
  對他們而言,研究做完了,文章在國外期刊發表了,名利雙收,萬事大吉。 
  
  因為國內學術期刊水準低,所以高水準的成果都以向國外期刊投稿為榮,若能發表則無上光榮,要專門開座談會,有關領導要專程登門道賀,發放“紅包”。 
  
  如果這種心態和風氣持續一萬年,那麼漢語學術期刊一萬年以後也仍然是低水準的,因為高水準的論文都投到國外期刊去了。 
  
  在中國的科研機構,把最好的文章投給國外最好的期刊,幾乎是每個人的夢想。他們會請有經驗者傳授怎麼用外語寫文章、怎麼向國外著名期刊投稿,向《自然》這類期刊投的文章往往要經過語言上的千錘百煉。 
  
  有人認為,學者在會議上用什麼語言發言,用什麼語言寫文章、向什麼期刊投稿,是個人自由。我覺得不完全是這樣。為了向國外先進學習,與先進交流,學者自然應當掌握好外語、運用好外語,但在使用母語、促進本國公眾理解科學、推動本國科學發展與社會發展良性互動方面,學者應當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這是義務。 
  
  比如,在中國舉辦的國際學術會議是否中外文資料和服務應該同時提供呢?又如,國內科研人員做出的前沿成果在向國外期刊投稿的同時,是否也應當向國內中文期刊投稿?至少應當以各種方式及時向國內同行和關心的公眾報告情況。 
  
  從學術領域自動退出的漢語會是什麼前途 
  
  中國的科研人員和學術教育管理者,大概認為中國學生都應該能在專業上熟練使用外語。所以,在中國開學術會議不用漢語,也帶有逼迫學生熟悉外語的意圖。否則便很難理解為什麼那些國際學術會議讓諸多學生坐在會場中,卻不提供任何漢語服務。 
  
  開展雙語教學、讓師生學會“用英語思考”,似乎也正是中國教育部門的追求。 
  
  上海市在全市中小學中推廣雙語(中、英)教學,計畫到2010年,上海市區主要的400多所中小學都要實行雙語教學。今年2月,教育部高教司將把“雙語教學”的開展情況作為高校的一項指標來公佈,要求高校積極推動在本科生中使用英語等外語進行公共課和專業課教學。教育部在2001年曾提出要求:“高新技術領域的生物技術、信息技術等專業……更要先行一步,力爭三年內,外語教學課程要達到所開課程的5%至10%。” 
  
  當下,一些大學的中文系甚至也被要求用英語上課。據6月27日《科學時報》報導,目前國內大學的中文專業也被宣導雙語教學,並將成為教育部評估的重要方面。 
  
  5月20日,在浙江省暨長三角高校中文專業發展研討會上,浙江師範大學教授范家進質疑:我很難想像,怎麼用外語來上古代歷史、古代文學和古代漢語?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院長楊慧林說,當人們把雙語教學理解為就是全部用英語授課,後果將不堪設想。讓中國老師用並不標準的英語向中國學生講授所有的課程,將是一場災難。 
  
  最早提出國內雙語教學(在有些學校演變成純英語教學)違法,喊得也最響亮的人是南開大學中文系教授馬慶株。5月中旬,在21世紀教育發展研究院“全球化背景下教育語言文化政策研討會”上,馬教授發言的題目就是:反思“全民學英語”和“雙語教學”。 
  
  他曾對媒體記者說:“試想如果英漢雙語教學真的推廣了,該是一種怎樣的情景:中小學課程用英語,大學自然還得用英語,發表文章著作也都用英語。漢語呢?只能退到家庭裏,不再能登上大雅之堂了。那時,漢語離消亡也就不遠了!” 
  
  說漢語消亡,有點危言聳聽,但至少在科學和學術教育領域,漢語受到排擠和忽視,的確是一種正在發生和蔓延的現實。而科學是當代和未來世界中如此重要的東西,如果缺乏科學話語思想的滋養,漢語及其承載的中國文化的前景將會怎樣呢? 
  
  在世界語言的競爭格局中,漢語將會逐漸淪為一種下里巴人的市井語言?或者它將變成像昆曲、唐詩那樣的人類文化遺產? 
  
  如果因為丘成桐這樣的科學家在國際會議上不說漢語,就認為他們不熱愛中國文化是不公平的。在剛剛結束的國際弦理論大會上,曹懷東等人的英文演講結束當晚,會議組織者請國內外賓客觀看了京劇、昆曲、南音,丘成桐先生即席賦詩,並有人和著古琴即席朗誦。 

  如今,在很多外國人甚至中國人看來,中國文化和漢語的特徵和魅力也就固化於京劇、昆曲、古詩一類的東西中了。而科學,多半只是外語的事,與漢語無關。 
  
  未來的中國人是否都能做到漢英兼通左右逢源呢?也許要從小培育雙語環境才能順利實現。那將會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的社會實驗。 
  
  就現實而言,當漢語被排斥於最新科技學術前沿之外時,會無形中增加許多中國人學習科學和從事科研的成本。 
  
  當最好的科學家在談論前沿研究時竟連漢語都不會使用,好的漢語原創科學文本難覓蹤影,也就是必然的結果了。 
  
  在此次國際弦理論大會上,霍金所到之處“粉絲”如潮,但其中絕大多數人都只是照相的看客罷了。 
  
  在這類科學大會上,漢語的地位正猶如那些膚淺的看客。 
  
  馬慶株教授曾激憤地說:“世界上再也沒有像中國這樣不重視自己語言的民族了。”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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