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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描二維碼訪問中評網移動版 緬北小城最後一位遠征軍的異國餘生 掃描二維碼訪問中評社微信
http://www.CRNTT.com   2017-04-11 09:56:49


 
  緬北七十年

  那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國家離亂的時刻,很多不可逆轉的選擇都在那時發生了。很多門輕輕關上,那聲音輕不可聞,要很久之後,人們才後知後覺。

  到了緬甸,李光鈿認識了一位叫楊增芬的雲南女子,她本是大家閨秀,逃難到了緬甸,“賢淑端莊,通情達理”,兩人成了家,生了一子三女。

  華人當時在緬甸的地位並不高,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做生意,要麼做苦力。

  李光鈿以他在戰亂時的生存經驗,來對抗饑饉和貧窮。他開過雜貨店,修過橋、補過路,六十歲還在礦山挖玉石,在陌生土地播撒求生的種子,總算是把四個孩子都拉扯大了。

  他有自己的固執,讓四個孩子都上華人學校,從小讀中文詩,寫繁體字,受的是最傳統的中文教育,按中國人的方式生活。至今,長子李玉明的車里放的都是中文歌。

  李玉明記得,一家最艱苦的日子,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緬甸的暫住證分區域,他們一家拿的暫住證,只能在伊諾瓦底江北岸活動,而北岸政局動蕩,民族地方武裝割據,一家人東躲西藏,朝不保夕。

  所謂暫住證,是外國人在緬甸的居住證明。持此證者,需要每年向緬甸政府納稅,且外出、經商等活動都會受到限制。

  並非不可以結束這種局面。只要入了緬甸籍,這一切限制都可迎刃而解。但李家所有成員至今都未入籍。被問到如何定義自己的身份,李光鈿揚起手揮了揮,告訴記者,“我們是客人,是在緬甸作客。”

  家里人都知道,他一直想回家。回中國。

  “要什麼證件?”

  回國並不容易。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遠征軍”在緬甸都是個敏感詞。一位中緬印戰場的研究專家說,緬甸此前是英國的殖民地,當時遠征軍因為支援英國而進入緬甸,也因此被視為侵略者。

  在緬的最初二十年,李光鈿從沒跟孩子提過自己從軍的經歷。直到長子李玉明十五歲那年,有老兵組織找來,他才雲淡風輕說了幾句。並嚴厲提醒孩子,不許往外說。

  到了九十年代,這種觀念漸漸鬆動,大陸也走向開放,李光鈿帶著妻子、兒子回了家。剛到宣威,妻子突發胃穿孔,在宣威去世、火化,他只好倉促帶著骨灰回到緬甸。從此吃素。

  1997年,他帶著兒子再次回國,心心念念要把大家族搬回雲南,從此不再回緬。他順利拿到身份證,但是公安機關回復,四個孩子生長於緬甸,沒辦法認定為中國人。他不願一人在中國生活,只好垂喪地回到密支那。

  有個女兒定居台灣,他有陣子也想去台灣看看。台灣要求他提供入伍時的證件。說到這裡,他激動起來,反問了五次,“我們是中國抗日戰爭的兵,這還要什麼證件?”

  他看起來有些失望。那是一種不被承認的失落感,“國民黨”、“抗戰”,都成了他的包袱。他們在炮火中、屍體堆里走過的幾千里路,沒有人在乎。

  他只好把簡歷寫在一張紙上,塑封好,每逢人來了,就拿出來給人看。上面第一句話是,“退伍軍人李光鈿,籍貫雲南省宣威縣輝棟村人”。年紀大了,他說自己只能用這個證明自己的身份。

  他興興頭頭的,給大家看完簡歷,又把一個鐵皮箱子從床底拉了出來。那箱子是他從中國帶來的,有些年月了,坑坑窪窪,表面都泛青了。打開,露出一枚金色的勛章,五角星、和平鴿和橄欖枝在上面閃亮。那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紀念章。

  2005年,抗戰勝利60周年,中國駐緬甸大使館把勛章轉交給他。他因此得到安慰,一有客人拜訪,就要拿出來戴上給人看。

  永遠的異鄉人

  清明節這天,緬甸華人也放一天假。李玉明拿上柳枝、榆樹枝,去給母親掃墓。把樹枝立在墓碑左右,這是雲南的風俗,他們保存至今。

  在華人墓園里,李光鈿給自己和妻子立了個高大的合葬墓,一副對聯,字刻得蒼勁有力,上書——“遠征異域青史長留英勇績,竟業營生白髮不變愛國心”。

  李玉明說,父親知道自己可能是回不去了,準備百年之後落葬於密支那。墓志銘已經寫上去了,一共三百字,有一半都是在講他投軍、受訓、輾轉於各個戰場的經歷。

  正值黃昏時分,伊諾瓦底江畔,陽光晃眼如金線,一線線的金粉就那麼灑落在上百座華人的墓碑之上。

  墓園里,其他遠征軍的墓碑也都寫了長長的墓志銘,細細去讀,又是一個烽火年代離亂的故事。

  他們都曾牽掛故土。另一位已逝的河南籍遠征軍鄧鼎,憑著腦海中的記憶,在密支那建了一棟和河南老家一模一樣的房子。兒子鄧恭標記得,上世紀80年代初,老家第一次來信,父親攥著那薄薄的兩頁紙,一個人在院子角落“嗚嗚”地哭。

  生起氣來,鄧鼎總是眉頭一皺,充滿怒氣的河南口音就出來了,“沒有你們這些小雜種,我早就回河南去了。”

  他們的故事,全都從三四十年代的中國開始,穿越千山萬水,最後終老緬北小城。迢遞山河之外,是他們的故鄉,但他們都沒有活著回去。

  活得最長久的李光鈿,如今也免不了把以前的事兒過電影一樣想一遍。他告訴兒子李玉明,自己記憶最清晰的是,小時候學校後面有個釣魚的水塘,宣威山中有個石洞,他常和同伴在那兒玩耍。

  如此漫長的歲月過來之後,他最常咂摸的就是這些,童年的快樂,和家鄉的山山水水。

  多年前他還是個小男孩,在老家河邊靜靜坐著,盯著水面,手里拿著一根魚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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