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克:儒雅的詩人誠懇的朋友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7-06-27 16:56:51  


  在這個紅塵滾滾的時代,提起詩歌或詩人,仿佛距我們是那樣遙遠。高貴的詩歌、文學的王冠,就這樣被甚囂塵上的消費主義浪潮淹沒了。於是,詩人和詩歌一起,仿佛於雲端之上,漸行漸遠,在人間幾近了無蹤影。詩人在這個時代是不幸的,狂歡的“超女”運動和所有的“真人秀”造就了粗鄙的靈魂和“娛樂至死”的意識形態。這真是“人間天堂”,但這個天堂是空心的天堂。就在這個天堂的邊緣上,我看到了一個“騎自行車”的人:他鬱鬱寡歡地隨意前行,不急不躁從容不迫但也並不快樂。他似乎經常這樣“騎著自行車”在天堂的邊緣行走著———這個人就是詩人楊克。 

  不知為什麼,想起楊克,我眼前就會映出楊克這樣的形象。也許與楊克辦過詩歌刊物《自行車》有關,也許後來楊克的詩歌中還經常出現自行車的意象、或者與他平民詩人的姿態有關。不管怎樣,這樣的詩人楊克形象,我覺得很不壞,這樣的形象於我們就親近了。 

  認識楊克有多長時間已經記不清楚,但有一段時間———大概也是十年前了吧,楊克在北大謝冕先生那裏做訪問學者,那是謝先生最後一批訪問學者,人數眾多群英薈萃。那時,謝先生主持的“批評家週末”還在舉辦,我雖然已經離開了北大,但“批評家週末”我還參加。記得楊克總是不急切地發言,他以他那特有的溫和寬厚的微笑認真傾聽,但每當談起什麼,似乎總是語驚四座———他那與詩歌或其他形式創作有關的感受,總能給人耳目一新的啟發或感覺。然後我們就成為朋友了。我記得那一年,北京一批朋友聚會,當時謝先生的訪問學者幾乎悉數出動,在一個簡陋的酒館裏吃飯。那時的我喝酒沒有節制,一把年紀了還縱談天下,不覺中就天亮了。十幾個人的飯局只剩下楊克與我,然後楊克把我送到了當時租住的蔚秀園家裏。 

  此後類似的事情還有一遭。大概1999年,詩歌界在北京郊區召開了“龍脈詩會”。去參加的有許多詩歌界的大師,但會議似乎沒什麼交鋒,卻也熱鬧得很。我對詩歌素來沒有研究,應邀參加也是票友而已。但見了許多朋友,一時興起便喝了許多酒。餘興未盡,回到房間時,樓房一層有一個巨大的客廳,有許多朋友在聊天,也是幾十或十幾人。我落座之後便開始“上課”,廣東詩人黎明鵬不知從哪搞來許多啤酒,我“邊喝邊聊”不省人事,最後還是楊克與我。後來謝先生說,“看來楊克太厚道”。這不是說別人不厚道,事實是謝先生在批評我沒有節制。楊克寬容地聽我一任胡說,他是怕我出什麼事情,一直在陪著我。事後我懊悔不已他竟沒有任何怨言,出言卻是寬慰:“喝酒哪有不多的”。楊克就是這樣的朋友。 

  這樣的場景後來不多見了,楊克回到了廣東作家協會工作。記得有一年他主編年度詩歌年鑒,他約我到編選現場看看。那是一個敏感的年代,正是詩歌界所謂的“知識分子”和“民間寫作”大論爭的年代。楊克說,“你只去看看、聽聽,可以不發言。”楊克用心良苦。他知道“知識分子寫作”“陣營”有我許多朋友,我不便表達態度。事實上,我當時就對那場“論爭”很不以為然,我認為那是構不成矛盾的“論爭”,“民間”應對“廟堂”,知識分子也在民間,怎麼就和民間過不去了。現在看來確實也是一場沒什麼學術價值的意氣之爭罷了。事過境遷,各自為戰,詩人與團夥幫派沒有關係。但我看了楊克和他的朋友們的工作,他們的認真和負責讓我深懷感動。也正是那一次,我有機會領略了廣東詩歌界的狀況。“廣東詩會”那個場景太壯觀了———200多名詩人與會,但他們的身份很少有“專業詩人”。他們自報的身份大多是“企業經理”、文案人員、公司職員、教師或自由撰稿人等等。在一個經濟發達地區有這麼多的詩人———而且不是職業詩人,讓我感慨萬千。那時我才真正意識到中國文學將要或已經發生的變化。這個機會是楊克為我提供的。 

  楊克是我見到的為數不多的溫和儒雅的詩人。在我印象裏,許多詩人很極端,憤世嫉俗唯我獨尊,不大考慮別人的感受,這當然是一種個性,也需要尊重。但楊克是一個處處都為別人著想的人,他周到細心,很有風度,特別是對女性,更顯出耐心和優雅。因此,楊克也是一位特別受到女性歡迎的詩人。做到這一點是多麼不容易!與楊克交往時間長了,覺得他是一種參照,他的優點給人以溫暖。所以楊克是一位很儒雅的詩人。 

  楊克以詩人名世。我已經讀不大懂現在的詩歌了。但讀到他《風中的北京》:“風吹人低見車輛/騎自行車的我/像一支箭/緊繃在弓弦上/射進北京的風裏/射入租的家門”的時候,我看見的還是騎自行車的楊克。那個場景我無數遍經歷,親切而熟悉。這時的楊克回到了民間,回到了我們可以感知或觸及的生活。他用很平實或“口語”的方式,表達他對世間生活的理解和感受。那些口語,“以簡單表現繁複,在他冷靜的文字背後可以感受到深藏不露的激情。他的詩呈現的是生命中那些最純粹也最智慧的部分。他在並不自由的物質世界中,不竭地尋求獨立而尊嚴的精神價值。他把心靈的追求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謝冕語)謝先生把楊克詩歌的價值和在當代的意義所作的評價,中肯而精確。我在認同之外略有補充的是,楊克詩歌中經常出現的機場、火車站、公共汽車、自行車等意象,這是一些驛站或奔走的意象,它寓意了詩人內心漂泊和不確定的心緒或情緒。他要到哪里或要做什麼我們不能得知,但我們知道,那也是我們的心緒或情緒。我們的不自由不僅在物質世界中,在精神世界同樣如此。於是,楊克的溫和儒雅中就隱含了一種“激烈”:那是不動聲色的激烈,是連同世界和自我一起猶疑矛盾的激烈。於是,我想到,真正有力量的詩歌不僅是狂飆突進,不僅是揭竿而起,在溫婉平和的表達中,同樣可以成為一個“越獄的黑豹”。在不是詩歌的時代,詩歌並沒有死去,它在朋友中默默流傳,一如我們在空穀聽到足音,在高山看見流水。只因為,楊克所表達的一切與我們有關,他關懷的是我們共同關懷的精神事件。 

  在任何一個時代,與詩人相遇都是一件值得慶倖的事情。詩人在這個時代確實“奢侈”,因為“眼球經濟”不再在乎高貴的事物。但當我讀到楊克這樣的詩句的時候,我仍不免心懷感動: 

  那是地球最高的地方聖山下是泉水聖山上是藍天那裏沒有時間人生與其他階段沒有分別只區分成人童年只要是成人就可以和任何一個人相戀甚至和九個成人相戀那裏沒有婚姻的刀子能把愛情割斷那裏每一顆石頭都有靈魂每一棵草都能長成仙子那裏是一個女孩曾唱過的歌清澈的湖泊是眼淚滴在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恍如隔世的聲音,就這樣在楊克的詩歌中從天而降,他給我們帶來浪漫和感動,映照著那些粗鄙的靈魂和生活。這個時代,假如沒有詩人將會怎樣?!平民的詩人形象和這樣的高貴詩句,就這樣統一在楊克的身上———這儒雅的詩人、誠懇的朋友。

  作者:孟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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