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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斯奮:別用放大鏡看廣東人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7-09-10 17:14:15  


  前天,由廣東省委宣傳部、廣東省社科聯主辦的“嶺南大講壇•藝術論壇”首度在廣州市越秀區圖書館開講。廣東省文聯主席、廣東畫院院長劉斯奮重新拾起一個已是曠日持久的話題——“嶺南文化的得與失”。

  出生于廣東中山一個文學淵源深厚的家庭,劉斯奮早年畢業於中山大學中文系後,長期紮根嶺南文藝界。1981年,37歲的他默默開始長篇歷史小說《白門柳》三部曲的創作,直到1997年,53歲時他才完成這部鴻篇巨制第三部《雞鳴風雨》的創作,並于當年獲得中國長篇小說最高獎——茅盾文學獎,成為廣東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獲此項殊榮的作家。近年來,劉斯奮將關注點轉向繪畫方面,他的寫意人物畫突破傳統文人畫的圖式,被譽為典型的現代文人畫代表。

  面對“嶺南文化的得與失”的話題,記者率先採訪了這位嶺南文藝界領軍人物。他犀利的話鋒間,隱含了對嶺南文化個性、問題與出路的深思熟慮。
  
  1.嶺南文化是“雜交”的文化

  記者:在近年來的不少討論中,嶺南文化是邊緣文化的觀點比比皆是。

  劉斯奮:其實不僅是嶺南文化,同樣的質疑也存在于其他地域文化。只不過這些年廣東名聲在外。正如一母所生的不同兒女,地域文化既有共性也有個性,有的共性多一些,有的個性明顯一些。地域文化和它所隸屬的文化體系之間,既是統一的也具有相對的獨立性,不能因為其與文化母體相比表現出若干變異,就認為“沒文化”,這顯然不是一種多元的發展的觀點。

  嶺南文化是一種“雜交”的文化,由古代百越族土著文化、大規模移民帶來的中原文化,以及來自西洋、南洋和包括非洲、美洲等地的異域文化“雜交”而成。一般地講,凡是“雜交”生成的,個性就特別突出。嶺南文化也是個性鮮明:不拘一格,不定一尊,不守一隅。

  由於嶺南文化的內在基因確實也產生出這樣的現象,嶺南的文化鉅子往往都以“開風氣之先”著名,如:禪宗六祖惠能,就是使西來佛教成功地中國化的人物;而明代大儒陳白沙也是破除了對理學的尊崇,發展出自身的心學;近代以來,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人,無一不是開全國風氣之先的人物。而相對而言,中國其他地域的較多是“集大成者”。

  記者:所以說廣東文化界總無法持久地產生在全國叫得響的大師、作品?

  劉斯奮:廣東會突然冒出一些在全國叫得響的奇人,好比康有為、梁啟超,但嶺南締造的許多“第一”,卻只開花不結果。如廣東人最早“發明”了電影,電影廠卻是在上海建起來並成為電影業中心的。當年陳白沙在京城成名,梁啟超也是要在離開嶺南以後才獲得最大的成就。這些,大概就與嶺南文化精英意識不足有關。

  講到嶺南文化的創造力,這其中就隱匿著一對“得”與“失”的矛盾:嶺南文化往往表現為感覺敏銳,反應迅速,勇於嘗試,善於出新,開風氣的爆發力好;卻往往耐力不足,定力、持久力不夠,這使得發明創造難以做到根深葉茂。歷史上的嶺南,文化鉅子不時出現,卻從來沒有出現群星璀璨或眾星拱月的局面,往往是某個大人物突兀而起,卻看不到一個深厚的文化淵源和長盛不衰的流派,大約就和這一缺陷有關。

  此外,嶺南文化由於內在的基因,決定了它“得”在能迅速衝破傳統文化中那些綿長、慣性的東西,調整傳統文化的某些偏頗,這一點上遠遠勝於內地;“失”在對文化缺乏一種虔誠、崇拜,眼光短淺一點,現世主義,缺乏那種十年磨一劍的氣度。
  
  2.廣東能爭奪文化中心嗎?

  記者:還有一種近似的提法,說近代廣東有“穿堂風”的現象。

  劉斯奮:怎麼能叫“穿堂風”呢?近代廣東在全中國的地位和作用是不可替代的,無論是近代革命還是改革開放都是這樣。近百年來,沒有廣東,中華文化怎麼打開門戶接受世界新潮流?

  說到底,我覺得廣東能夠對整個民族文化起到這樣的作用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完成這樣的使命已經足以自豪了,不要強求它的文化非要在全國怎樣怎樣。在我們對待自身民族文化的內部構成時,恐怕不能獨尊哪一種地域文化,而排斥或貶損其他。

  記者:也有人這麼說,嶺南文化的缺點就是中原文化的缺點;中原文化的缺點也就是嶺南文化的缺點。

  劉斯奮:嶺南文化與中原文化本質上是同根同源的。從南越國開始到兩晉南北朝的中原居民南遷,再到後來兩宋中原地區再向嶺南大規模移民,基本奠定了嶺南文化與中原文化融合的完成,嶺南文化也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有機構成而成形。因此我們看到,明代,廣東出現了為中華傳統思想文化作出重要貢獻的“白沙學派”(又稱“江門學派”),嶺南江門人陳獻章(陳白沙)創立的“心學”,上承程朱理學,下啟陸(九淵)王(陽明)心學,成為中國文化思想史上的重要人物。明朝末年又有中原向嶺南地區的大規模移民,自此嶺南和中原各地成為一體,嶺南地區人才輩出,文化創造不斷,難分嶺南嶺北。

  記者:可是對比如今海派文化、京派文化的淩厲氣勢,廣東到底還需不需要在文化上爭奪一個中心地位呢?

  劉斯奮:其實,文化的競爭力在本質上還要依附於經濟的發展,沒有經濟基礎,文化的輻射力、影響力不可能真正實現。我們說美國200年的歷史,但是好萊塢征服全世界,他們的文化你敢小看嗎?再說我們的漢唐盛世,不也是依靠強大的國力向國外輸出軟實力和文化嗎?

  對比一些歷史沉澱深厚的內地省份,他們現在文化上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呢?而廣東呢?佔據全國GDP1/7強,無論是粵語、粵菜還是其他,不是一股強勢力量嗎?更何況,中國發展到今天,對於文化的要求與過去已經有質的不同,過去是農業文明社會,崇尚的是農業文化,現在是工業文明、信息文明的社會,必須要有一種全新的文化與之相適應。繼續躺在老祖宗的蔭庇下自滿自足是沒有前途的。廣東目前正努力在全國率先實現現代化。一種從本質上有別于農業文明的全新的文明正在形成,從而為廣東省文化建設提供了堅實的現代基礎。應當說廣東的文化是大有希望的,對此我滿懷信心。當然要說全國文化的中心之一,這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的,需要一個相當時間的哺育、積累、提升。

  就說廣州吧,1200萬人口中500萬是流動人口,可以說廣東經濟的迅猛發展吸納了全國的精英志士,多元的文化、觀點獲得並存,廣州就有點像文藝復興時的佛羅倫薩,吸引那麼多有錢的貴族、人才彙聚。在這樣的情景下,我們的政府更應該增強人才的流動性,為他們營造開明氛圍,為他們提供更多施展才華的機會。但是人才來了能不能成為大師,我們不能決定,可畢竟會形成一片藏龍臥虎之地,事情就一定大有希望。
  
  3.不要用放大鏡看廣東人

  記者:廣東人的“吃文化”、處處講吉利等個性,頗受指責,有人甚至說:“廣東人若不把吃文化後邊的無所顧忌的人性本質克服掉,廣東再發達也不可能在中華文化前進中起到領袖的作用。”

  劉斯奮:這純粹是白操心!吆喝幾聲廣東人就不吃了?其實你說,全國哪個地方沒有這樣那樣看似特別甚至怪異的風俗習慣?為什麼單單要拿著放大鏡去看廣東人的這些方面呢?

  俗語說“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中國幅員遼闊,民族眾多,各不同地域自然條件、歷史條件和人文氣質的差異,就形成了性質不同、形態各異的地域文化。當時中原人在交通十分落後的情況下,遠涉千山萬水,移民到嶺南來,說到底就是為了謀生,由此衍變出來的嶺南文化中的一些基因,比如實用主義,愛吃,寧願花錢請客不願意買畫看戲的個性,都是日積月累,有深層原因的。歷史形成的基因,怎麼去改?

  其實,各種地域文化都有長處與不足,地域文化不應妄自尊大,坐井觀天,更不應以自身的地域傳統為標準,貶低排斥對方。現在來廣東的外地人越來越多,我不希望大家都帶著原來地域的眼光去看廣東人,去放大廣東人的習俗個性。說到底,在文化上的頻頻指責,其實暴露的是面對廣東經濟發達背後心態上的不平衡。(來源:南方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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