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無言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7-05-30 17:05:58  


  我曾經守衛的海島上,有一座由法國殖民者建於1881年的石質燈塔。100多年的風風雨雨中,它見證了一個王朝的沒落,更見證了一個民族的浴火重生。這座燈塔每夜的燈光陪伴了我難忘的五年,維護燈塔的航道人也成為了我那青春飛揚的年代中的良朋。
 
  時光流轉,不經意間我也成了他們中的一員。抬著笨重的蓄電池,轉過崎嶇的山路,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紅白相間的巨塔在山間石叢中開出的基座上倚山而立,細密有致地鋪設著瓷片的塔身挺拔而雄健,塔頂的平板陣列航標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懷著朝聖的心情,我登上了塔頂,遠眺著廣闊的珠江口。冬日的驕陽已驅散了晨間的大霧,粼粼的波光中散落著幾個小島,殘霧為它們披上了一層縹緲的輕紗,幾隻小如黑點的海鳥在海天線上盤旋,點綴眼前的景色更如傳說中的蓬萊。一位同事在我身邊指著前方說,那邊,就是伶仃洋了。哦,這就是那個“伶仃洋裏歎伶仃”的地方麼。仿佛,在那薄靄裏,一位孤獨的書生在輕吟著千古絕唱;再往外,是一艘艘掛著聖喬治旗的三桅帆船噴吐著血與火沖向遠處的虎門;江邊的炮臺上,一個將軍揮舞著戰刀發出絕望而不屈的怒吼。恍惚間,腳下這座年輕的燈塔與我記憶中的那座古老燈塔在燈光變幻中快速切換。也許,燈塔天生就是歷史的載體,雖然它註定無法如豐碑般讓萬人景仰,但在年復一年的默默照看著從它腳下過往的行船同時,它也在無聲地忠實記錄著滄海桑田的變遷,如同歲月般厚重的身軀一如歲月般沉澱著每一份人世間的悲歡。眾人矚目固然讓人熱血沸騰,但正如我們內斂的民族特性,它那沉靜的氣質或者更能表達出成熟的睿智。

  同事的身影在我眼前閃過,將我從飛散的思緒中拉回現實。我哂然失笑,何時自己竟偽裝成哲人般去思考燈塔與歷史的關聯。眼前這些忙碌的人們,他們沒空去遠眺海景,也沒精力去思幽懷古,認真完成好手頭的每一件看起來微不足道的事情———更換蓄電池、擦拭航標燈與太陽能電池板———是他們今天要做的全部工作。也許,辛勞之餘吸上兩口煙,在閒聊中說說從前的燈塔怎麼樣,現在燈塔怎麼樣就是他們對歷史的大部分回憶。但就是我這些同事這些平淡的工作,讓這一座座燈塔能日復一日地執行好它作為指向者的責任。當船舶們忙忙碌碌地在燈塔的指引下各奔東西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知道,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一群可敬的人在執著的平淡中付出著自己的人生。也許,相對於繁忙的水道,燈塔的維護者們和燈塔一樣,在更多的時候只是如旁觀者一般沉靜而欣慰地注視著航船在自己無聲的保護下避開一個個險灘與暗礁駛向遠方,即使自己同樣創造了歷史,仍然帶著驕傲的固執,以見證者的身份記錄著眼前的變遷。從現在開始,我也將全身心的加入到他們中間,在完成好每一份工作的同時,與他們共同扮演好見證者的角色。

  如同當年那位年輕的漢驃騎將軍趕走匈奴人後在狼居胥山上勒石以記一樣,在那座殖民者建造的燈塔上,用法文銘記著燈塔的歷史。如今新建的燈塔上不再刻寫著征服者的傲慢,年輕的指向者甚至不屑於強調自己除了給過往者指路外還象徵著對眼前水道的控制權——用另外一個說法叫作主權。它和身後那片古老而充滿活力的大地一起迎接著每一次驕陽的升起,沒有背負歷史的滄桑,它身上有的是希望和奮發。
 
  作者:梁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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