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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小說中的“南下書生”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7-11-09 17:17:33  


  唐人小說奇豔瑰瑋,膾炙人口。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指出:小說“至唐代而一變,雖尚不離於搜奇記逸,然敍述宛轉,文辭華豔,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實為精闢之論。而在林林總總的“傳奇”中,有三則涉及廣東,以三位風流倜儻的“南下書生”之名為題,按時序為:《柳毅》、《孫恪》和《崔煒》。其中頭尾倆還涉足羊城。

  據《柳毅》撰者李朝威稱,其事發生在高宗儀鳳年間(公元676-679)。粵劇《柳毅傳書》即據此編創,曾盛演不衰,故老廣對故事一般耳熟能詳:窮書生柳毅上京應試落第,乘馬返回湘江之濱,邂逅遭夫婿——涇水龍王二公子——虐待,被迫在此牧羊的洞庭湖龍王小女兒。正直的柳毅義憤填膺,自願到洞庭湖闖龍宮為她傳書,使龍女得救回到故鄉,與柳毅結親。夫妻琴瑟和諧,移居南海(今廣州)。

  由裴鉶所撰的《孫恪》和《崔煒》,故事分別發生在代宗廣德年間(公元763-765)和德宗貞元年間(公元785-805)。同柳毅一樣孫恪也是一名落第舉子。他在洛陽城裏閒遊,見魏王池畔有座嶄新大宅,旁人告訴他那是袁氏府第。他進去窺視,發現有一絕色女子在庭院裏邊摘萱草邊吟詩,兩人一見鍾情,結為夫妻,十余年間有了兩個兒子。後來,孫恪經老朋友推薦,攜家南下到廣州做官。沿途凡見高山青松,袁氏總是心馳神往。一日,乘船過廣東清遠飛來峽。袁氏說,江邊峽山寺(又名飛來寺)裏有一位高僧惠幽原是她家門徒,擬請他拜佛祈福。孫恪欣然同意。於是系舟泊岸,登臨古寺。但見袁氏神采飛揚,穿庭過戶,逕自來到惠幽居住的院落,卸下頸上所佩碧玉環給老僧說:“這是院中舊物。”這時,忽聽寺後風急猿嘯,成群猿猴從松林中下來,望著袁氏悲笑跳躍。袁氏頓時神情憂傷,在寺壁上揮毫題詩:“剛被恩情役此心,無端變化幾湮沉。不如逐伴歸山去,長笑一聲煙霧深。”即擲筆於地,撫子別夫,化作一隻老猿逐伴歸山。惠幽這才記起,這只白猿還是他做小和尚時所養。玄宗開元年間,宦官高力士出使南方經過這裏,喜愛它的慧黠,將它帶往京城,朝貢天子,聽說養在上陽宮。安史之亂以後,再不知它的下落。那只碧玉環正是當年佩在它頸上的飾物。孫恪眼見這場巨變,魂飛神喪,帶著孩子掉頭回去,不再赴任做官了。

  《崔煒》的故事倒是全發生在羊城。他父親崔向官拜監察禦史,是有名的詩人,最後死在廣州任上。崔煒豁達豪俠,仗義疏財,不幾年便將家業散盡,自己落得借寺廟棲身。有年中元節(陰曆七月十五),崔煒在開元寺看熱鬧,見到一名討飯老婆子不幸摔倒,撞翻了攤檔上的酒甕,被檔主扭住毆打。他於心不忍,便脫下衣服代賠,為老婆子解困。事後老婆子上門贈艾,說是能炙疣,不但可解除患者痛苦,而且還可因此獲得美婦。後來崔煒替姓任的富翁炙疣,一炷即愈。誰知任翁恩將仇報,不僅不兌現許諾的十萬厚酬,還打算將崔煒殺了祭“獨腳神”。虧得任翁的女兒通風報信,崔煒夤夜出逃,慌不擇路跌落枯井。發現井下盤桓一條大白蛇,唇上也長有贅疣。崔煒即為其治患,艾到疣落。白蛇吐出一顆明珠作酬。崔煒謝道:“不願瑰寶,但得一歸。”白蛇就將他馱到一座金碧輝煌的地下皇宮。宮中仕女告訴他皇帝出去赴宴了,留有一首詩:“千載荒台墮路隅,一煩太守重椒塗。感君拂拭意何極,報爾美婦與明珠。”遵照詩意饋贈他一顆價值連城的陽燧珠,並宣稱中元節時還將送他一位美婦為妻。崔煒回到廣州才知道自己離開人間已三年,那玄宮就是南越王趙佗的墓穴。當年他父親崔向登臨越井岡越王殿台曾題詩曰:“越井岡頭松柏老,越王臺上生秋草。古墓多年無子孫,野人踏踐成官道。”廣州刺史徐紳讀到這首詩,立即命人粉飾殿台,使之煥然一新。遂有越佗報答之舉。更意外的是,那個討飯老婆子竟是東晉時南海太守鮑靚之女、高人葛洪之妻,她隱居羅浮山,常在廣州一帶以炙行善。那條大白蛇也非等閒,是仙人安期生的坐騎虯龍,名玉京子。到中元節那天南越王果然派仕女陪送美婦給崔煒。日後,崔煒夫婦入羅浮山尋訪鮑姑,再也沒有回來……

  依上述,這三則故事可以說是典型的“搜奇記逸”。筆觸上天入地,情節詭譎跌宕,場面瑰麗宏偉,渲染了奇幻的神話意境。但是作者娓娓道來,有時間、地點,以及一些歷史上的人物,讓人不覺得荒誕不經,相反,感到真實可信。由是,在故事涉及的地方留下勝跡。比如清遠市峽山飛霞的“歸猿峰”和“歸猿洞”相傳就是那只老白猿“逐伴歸去”的山峰和棲身的山洞。又如坐落在廣州越秀山南麓的三元宮系當年鮑靚所建。殿中原有一口“鮑姑井”又名“虯龍井”,據說即是紀念仙人鮑姑和那條盤桓井下的虯龍———玉京子的。

  小說當然是虛構的,但它畢竟反映了社會現實。從這三則故事看,唐時南粵早已不是瘴氣彌漫的荒蠻之地,那時的廣州已是外舶雲集的貿易大港,今光塔路一帶即是外商聚居的“蕃坊”。孫恪和崔煒之父崔向都是南下來做官的。柳毅娶了龍女得道成仙之後還南下廣州定居,表明錦繡嶺南極有吸引力。崔煒獲贈的陽燧珠乃是大食國國寶,猜度他便是尋到“蕃坊”波斯人住所,將寶珠賣給大食國來的“胡人”得錢十萬緡(古代成串的銅錢,每串一千文)。三位書生中有兩位系落第舉子,另一位雖是官宦之後,但已無意功名,以遊俠為樂。估計在當時科舉制度的弊端下,必然派生一批懷才不遇之輩,很可能作者亦有此遭際。不過他們正直善良,疾惡如仇,助人為樂。如柳毅路見不平,甘願傳書,在龍宮他不貪美色財帛,不懾權勢威嚇,堅拒婚事,光明磊落。又如崔煒,他已經散盡家財,不文一名,卻處處行善,令人感動。再說孫恪,當他的表兄張閑雲警告,他的妻子袁氏是妖孽時,他表示“不能負義”,直至眼見袁氏裂衣化猿,他在驚慟之余,依然駐舟六七日以期袁氏歸來,足見他對愛情的堅貞。三位書生本來都有美滿的婚姻,遺憾的是孫恪中途遭遇婚變。但從另一方面說,亦顯示了袁氏不願當受繁文縟節束縛的官太太,寧願自由自在地活在山林。至於柳毅、崔煒受仙妻提攜都超凡脫俗,幸福快樂,反映了當時文人對自由、美好生活的嚮往。(作者:南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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