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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轉角處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7-11-16 16:43:07  


  總是在牆的轉角處頓足,思索轉角後的牆體會有怎樣的明暗變化。如是,懸念跟著轉向另一面,弄得我常常心悸不已。我只能隨著牆角自然地轉向,追蹤其看不見的另一面。熟悉與自信悄然消失,由此,生出一種迷幻,一種不真實的錯覺和一種新奇的體驗,有如禪悟。顯然,這正是我喜歡的。

            一

我一直不喜歡用“新興縣”來稱呼古新州,尤其是用來稱呼六祖故里。新興,給人的感覺始終少了點禪意,多了些浮燥,似乎有悖於“百城煙水無雙地,六代風幡自一天”的禪宗文化。

在早春的古新州行走,沿著國恩寺後面的紅牆行走,我的思路總在寧靜間走岔,意識難以集中。即使我不動,伸出紅牆的古木也一樣在攪動我的思維。而行走,會讓我有一個動態的機會來思考一些非連貫的問題,思想往往在某一瞬間頓然了悟,就像賣柴的惠能,偶爾依在金台寺牆角聽經,偶爾在牆角下頓悟;也有如這排齊整的紅牆,突然間轉換了角度。

人都說這世上沒有一片相同的葉子,大概也不會有一處相同的牆吧?有的只是相似。無數的相似,勾動了懷舊的心理。當古樹上一枝不屈的枝丫越過紅牆,伸向小路,倒映在池塘的碧波中,禪偈便開始了-----

無風無雨,無你無我;水未動,幡未動,靜靜的,只有心在動!仿佛我在牆角,心在轉角。那一處的轉角,令多少人回頭,不由自主地回頭。

為了什麼?看到什麼?得到什麼?望著斑駁而空蕩的紅牆,我想起自己曾在這道紅牆內寫的一首“減字木蘭花”: 

知乎水月,紙扇風中悲落葉。寸寸愁腸,空守黃粱飯早涼。

況乎白骨,時過炎涼無地兀。轉角殘牆,暗記人間抑與揚。

我一個人在牆下輕輕地吟誦起來,我想起了惠能賣柴聽經的那堵牆,想起我所見過的和撫摩過的各式各樣的牆,那些有著輝煌與疼痛的牆。 

            二

落葉,在春風下歇息,靜靜地,似坐禪,落下的葉和光了的枝,全沒有北國的顛狂與蕭瑟,仿佛帶點禪意,從禪意中流出來一般,顯得格外從容、淡定。我在古新州每一個地方差不多都看到了同樣的景致。即使在年三十,我也沒有能從炮仗聲中感到喧囂。我在落葉中行走,更多了一份禪的真實,一些禪的惘然。

當紅牆從國恩寺後彎轉過去的時候,落葉已飄過牆頭,慢慢地潤進這片沉積著禪意的土地,延續著千年不變的沉默,使我不能真正走進它們。其實所有到過龍山的人都無法走進龍山,龍山總是不動聲色地拒絕我們,我們只是在它的邊緣行走,也只能在它的邊緣窺探,儘管這裏到處可見倒騰香火的小販,而文明的垃圾也開始在龍山的清溪裏淤積。

我是在年三十的傍晚抵達龍山的。確切地說,應該是抵達龍山國恩寺後院的紅牆外。紅牆已經很舊了,好像隨時都要倒塌,卻又永遠不想倒塌。紅牆內是碑林和古木,紅牆外是小路和池塘。伸向小路的老樹幹,跨過紅牆,像一個巨大的問號朝小路彎去,又被池塘倒影,相互對恃,相互沉默,我試圖梳理出一點頭緒:本來無一物是什麼樣的物?何處惹塵埃又是哪里的塵?哪里的埃?可是沒有,有的只是紛紛飄落的葉和彎彎轉去的牆。踏著落葉,我在牆下躊躇,並被它們一點點吞噬。

幾條小街,被幾株亞熱帶古木張揚著,一個個賣香火的攤位散落在街道兩邊。道路很新,卻也幽靜。在年30傍晚,讓我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也許我真的回到了龍山的禪夢裏。龍山,它讓我困惑的同時又讓我幡然醒悟。禪,在哲學中也許有點玄,但在生活中裏卻很可能就是一種體驗。年過中旬、目不識丁的惠能在砍柴賣柴的窮困中體驗到了,反正沒錢沒文化,反正沒老婆沒孩子,唯一的老母親還是瞎老婆子,這滿山遍野的草木,不過是瞬間過後的灰燼,只是夢的一種表達方式。在某個早晨,在金蘭寺的紅牆轉角處,偶爾聽到金剛經,偶爾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開始告別,告別母親,告別龍山,告別生存的桎梏,慢慢實現了思維和生存的轉變。

但是,在這樣的一個春天,這樣一個大年三十,當我在古新州、在龍山的大地上行走,我卻沒有再看見多少禪宗文化曾經輝煌的影子。時下的龍山,最大的特點是沒有什麼特點,人們幾乎忘記了廣東曾有這麼一位生與斯,長於斯,死於斯的神奇而偉大的思想家。多數人來龍山,不過是沖著國恩寺腳下稀有的硫氫化物溫泉來的,就連國恩寺上空嫋嫋的香火也多半是遊人私欲的滿足而已。

一個文化流派的出現,一定有它不可替代的理由;但一個文化流派的逝去,又會有怎樣的理由呢?禪宗,流傳千年,到現在說除了傳說中二首絕句,除了惠能口述的壇經以及幾百裏外南華寺裏的肉身外,其實什麼也沒有了。儘管眼下佛教已成時尚,寺院香火空間鼎盛,信男信女多如牛毛,但誰能真正頓悟個中禪意?那可不是燃幾柱高香,放幾條炮仗所能了悟的。這是否恰應了那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千古名言?

          三

  直到公元2006年末,國恩寺地宮內七顆狀如珠粒,乳白晶瑩,質地堅固的舍利偶爾被人發掘出土了,方才有人開始關注龍山,關注這塊神秘的土地。新興的經濟長期落後於鄰近的珠江三角洲,新興人一直企圖以廣東唯一的硫氫化物溫泉來興旺旅遊,帶動本土經濟,一直沒能如願。如今機遇來了,古新州除了廣東境內罕有的硫氫化物溫泉外,也有值得關注的深層文化和它藉以傳達文化信息的載體了,也可以開始另一類渲染了。而黯然失色的,永遠是內在的文化傳承。

因此,不管是否佛祖如來的舍利,在沉寂了一千多年後,我情願相信某些專家的大膽猜測,這就是當年慧能建報恩塔所埋,作為禪宗第六代傳人,慧能接過五祖傳承衣缽時,有可能繼承了只有少數人知曉的代表身份象徵的佛舍利,而這七顆舍利可能是中國佛教始祖達摩進入中國時帶進的釋迦牟尼身骨。以此推論,就不難斷慧能當年為何被神秀追殺16年之千古之謎。神秀要追回六祖衣缽,就是為了要追回代表佛宗權力與身份的佛舍利。為避免不必要的爭奪,慧能將舍利埋在報恩塔基下,作為鎮塔之寶。從此,“禪宗衣缽”失傳。

幸運的是,我是在國恩寺首次對外展示出土舍利的第一時間,也就是今年大年初一淩晨零點上國恩寺參拜的。走過展覽廳的紅地毯,我聽不見一點聲音。聲音在這裏成了多餘。我也感悟不到一點禪意,有的只是虔誠和祈禱。舍利,本就是一個迷,本就是不能讓人解開的。我一直迷信軀體可以消失,其所裝載的思想和精神卻以另外的方式存在和保留。我們現在存在過,若干年以後也一定會消失的,也會留下一些不得不神秘的文化,這即是禪或是輪回吧? 

我在龍山的邊緣行走,想著那七粒神秘現世的舍利,感覺出一種神秘的溫度,而當我行到寺院後的紅牆轉角處時,所有的神秘都消失了,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寺廟、七粒奶白色的有機物和一個很世俗化的神話。

行走龍山,我的腳步非常緩慢,總感覺自己像在尋找或是拒絕什麼,直到離開龍山,離開古新州,才突然有所覺悟,我要尋找的正是我要拒絕的正是那種所謂的禪意,我在找尋它,也在拒絕它。我在龍山的落葉中感悟它,在紅牆的轉角處拒絕它,在嫋嫋香火中感悟它的孤獨和悲哀。(作者:湘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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