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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7-12-21 17:33:24  


 
  從居家的窗戶裏,我能看到不遠的江邊泊著很多好大的商船,可謂檣桅林立,恍如水面上爭先恐後長出來的樹木。有父親他們的外商船,有外公他們的民船,還有官府的官船,其陣勢浩浩蕩蕩。聽父親曾經說起,因為北邊的後路被那些好戰的民族封鎖了、斷絕了,南宋只能一路向南,在水上開拓生路,所以這是一個面向海洋的皇朝,機緣成全了宋代的海上貿易。所以,那時候,中國擁有印度洋上最好的船舶,終於把阿拉伯人佔據了好些年的海上貿易掌控權奪了過來,這是中國航海史上的一個高峰。

  這些商船的打造讓人大開眼界。就像我乘坐的這艘民船“客舟”,是被前面那條巨型官船“神舟”雇用伴航的,遠看氣派巍峨,船身扁寬,船體高大,船底收窄,吃水深,狂風巨浪中仍能穩若磐石,近看裝飾華美,功能先進,既有密封隔水艙,亦有救生小艇,同時開始使用指南針和航海圖,至於美酒鮮肉等生活用品的豐富多樣更不在話下。“巍如山嶽,浮動波上,錦帆益首”,數船競發,情景蔚為壯觀。我搭乘的民船算是較大的商船,也有30米長、10米寬、60余名水手,可載百餘噸貨物的,而前面的官船則屬最大的商船,可載300噸以上的貨物,外加五六百人。
  
  夢回瓷都
  
  也許我是在睡夢中靈魂上路的,潮汛簇擁著我一路向北。這地方我來過,這就是那個南渡稱帝的皇上建都的臨安,那年煙花三月,父親帶著我,從這裏沿著運河一路南下。

  這就是我永難忘懷的宋瓷之旅,也多少明白了父親為何對宋瓷癡迷如斯。凝脂如玉、清爽如絲、清雅如淩波仙子,外表奇麗異樣,線條變幻無常,或賞觀或執玩,都讓人不忍釋手。父親起初對我所作的諄諄啟蒙,已經為我對宋瓷的認識作好了鋪墊,後來,在南中國海漫長的沉寂中,年復一年,周圍簇擁的瓷品,讓我默讀了南宋如何成了中國瓷器的第一個鼎盛時代,飽鑒了定、鈞、官、哥、汝五大名窟的出品,為何被稱之為鬼斧天工,毫不起眼的泥巴和釉彩,經過能工巧匠的雙手,在火中涅槃,如同施了魔法,藝術的珍品就這樣誕生了,所謂“鈞瓷無雙”便是一證,而“景德年制”則是那樣的代代風行,景德鎮出產的“影青瓷器”、“青白釉瓷器”幾乎是與黃金等價的。

  宋瓷的聲名遠播,也使我的身世傳聞添加了神秘的光彩。父親故鄉的人說我是得了瓷仙靈幻的化身,是他們眼中帶著中國風情的國色天香。母親故鄉的人說我是“漲海聲中萬國商”的天使,帶來財運,帶來貨如輪轉。而我則在南中國海清幽絕靜的水下,天天與宋瓷為伴,終於明白了何謂極品、何為摯品。時間無法銷蝕它們的光彩,它們不啻於一道照亮歷史晦暗的寶光。

  南中國海的海底,雖是深幽冰冷,卻也是色彩斑斕的,除了宋瓷,還有那麼多魚類藻類珊瑚貝殼陪伴我,不知不覺間我的肉身已經融化在海水裏。父親說過,人的肉身消失後,靈魂就會上升。

  “長江悲已滯,萬裏念將歸”,這是誰的宋詞,我的魂魄始終沒有離開南中國海的海域。愛,還有記憶,成了海底長夜不落的太陽。何況,還有這些宋瓷的光彩溫暖著我。

  我在等著和父親相聚、和廣州重逢。其實,父親早就來了,我留在這片海域後,過了幾年,父親親自跟隨的大商船又出發了,他想把我的遺物帶回故鄉,和已經仙逝的祖母一起圓墓。“孤鴻海上來”,我的直覺隨時地給我信息,我的遊魂天天在海上守著,只為了看一眼父親的帆影。沒想到,海難把父親留在了我的身邊,他在那條船上,我在這條船上,我們暫時還不能拉手,魚藻貝類不時地幫我們傳遞著情況。我們不再孤單。

  據說,這片海域裏,時不時地有船被風浪永遠地留了下來,幾百艘、上千艘、近2000艘?他們是來陪我們的嗎?他們是來相互陪伴的。

  這裏,真的是另一個世界,各色人等、各種用品應有盡有,他們在這個世界裏,重新鋪展了一幅南宋的清明上河圖,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也許是真的。魂魄引路,我竟然能看到廣州的生活圖景就在這海底瓷都復活:吃喝玩樂、民風俚俗。我想著我的家,想著我經歷的一切,想著我訂婚了的廣州夫婿。他們一定知道我的思念,牽掛是最綿長的記憶,想念是最柔韌的力量,所以我所在的船、所有的物品,尤其是那不散的宋魂,一直在著、保留著、守候著,重新上岸、重新回家。

  飄渺的聲音從時光隧道裏傳來,青伊,醒醒。誰在喊我?我已經魂附在那條我要親手送給祖母的鎏金腰帶上了。這是一名出色的工匠,用4股8條金線編織而成的,表面飾滿了瓔絡紋,充滿了異域風情,這7米長的腰帶精工製作了一年時間,是父親千方百計弄來,讓我專門送給祖母的。誰把我輕輕地托在手裏,真的是你嗎?父親。是的,父親說我也魂附在這只“喇叭口”瓷盤裏,等我們出水後,在陽江海上絲路博物館的水晶宮重新安個家,就可以在一起了。媽媽會來的,通靈的腳步會把她引到這裏,隱身在參觀的人流中,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團聚了。

  現在,越來越大的聲音傳來,800多年前的昏暗快要被現世的陽光照亮,我和我身邊海底的一切將要呈現在很多目光的注視下,呈現在很多的感觸與驚歎中,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眩暈,魂靈出竅,隨陽光的煙柱扶搖。

  這是一個因為水下考古引發出來的倩女離魂的故事,不完全是附會,也不完全是杜撰,很多歷史的細節與聯想的絲縷勾連著,穿織成一幅“不思量,自難忘”的別離相思圖。(作者:梁鳳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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