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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英時的“迷陣”與牟宗三的“偏誤”
http://www.CRNTT.com   2021-12-28 00:22:38


台灣大學心理學系榮譽教授黃光國
  中評社╱題:余英時的“迷陣”與牟宗三的“偏誤” 作者:黃光國(台灣),台灣大學心理學系榮譽教授

  【摘要】余英時在其成名作《歷史與思想》中所提出的“反智論與中國政治傳統”之說,根本就是他在1970年代“冷戰時期”,為了配合哈佛大學建構“現代化理論”,迎合當時美國政府的政策需要而刻意打造出來的一套說法,根本沒有什麼“客觀性”可言。

  2021年8月1日,中央研究院院士余英時在睡夢中辭世,海內外學術界一片哀悼大聲,尊稱他為“史學泰斗”、“思想史大師”,大陸學術界有人甚至認為:他是“中國學術第一人”。但是跟他有“亦師亦友”關係的“體制外歷史學者”龔忠武,卻公開發表一篇長文,認為他“蓋棺而論未定”,批判他是“海外最後一個買辦學人”!這是怎麼回事?一個真正的史學泰斗,怎麼會有如此兩極化的身後評價?

  一、對“恩師”的評價

  對於一個學者的評價,可謂“眾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要回答這個問題可以從龔余兩人的關係說起。1966年秋,余英時從密西根大學轉聘到哈佛,為罹患嚴重精神病的楊聯陞代課,而龔忠武則從台大到哈佛作為費正清門下的一名研究生。兩人都站在人生的起跑點上,余氏為他的學術事業打拚,而龔忠武則剛入道,為自己的學業打拚。他們除了師生關係之外,平常接觸最多的地方,就是周末到余家打牙祭和每個週末參加圍棋俱樂部的棋會。余氏是棋社的常客,所以私下有許多互動的機會。1968、1969年,當時余氏衹是哈佛代課的助理教授,在哈佛的去留成了他最大的心理壓力。

  1969年9月,在龔忠武考博士資格口試時,余氏是他的三位口試委員之一,考他的中國通史,另兩位是研究中國近代史的費正清和歐洲近代思想史的Stuart Hughes。余英時考他時的問題是:能不能簡單地概括宋代理學家的治學精神要旨?龔忠武就用余氏平時對他講過,並討論過多次的六字訣心得“尊德行,道問學”(honor one's virtuous nature and follows the path of inquiry and study)作答,並且沿著陸王內向超越的思路,加以發揮。心中暗想,這是余氏在“保駕護航”!結果口試全程不到半個小時就順利過關,余英時暗中“護駕”之功實不可沒!所以,龔忠武認為余氏可以說是他的“恩師”之一。

  “恩師”過世,和他關係如此親密的門生竟然發表長文,批評他是“買辦學人”!這豈非怪事?我從1980年代初期,致力於社會科學本土化運動,便讀過余氏的許多著作,當時衹覺得他治學嚴謹,思慮周密,論證翔實,並沒有看出任何問題。

  2019年春節過後,趁著新冠疫情的“閉關期間”,我回顧自己半世紀的治學所得,撰成“中西會通四聖諦”的書系,準備出版。為了說明:為什麼我們必須推動“華人社會科學本土化”,在此之前,我已經撰成《中西文明的夾縫》、《台灣自我殖民的困境》與《潛龍與禿鷹的文明對抗》三本書,委由“時報文化公司”出版。在這樣的脈絡下,余氏身後重新審閱他的著作,才赫然發現:余英時可以說是1919年“五四運動”發生以來,華人學術界“自我殖民”的象徵代表人物!

  《中西文明的夾縫》一書,提供了析論這個問題的歷史脈絡。從西元十六世紀之後,西方殖民帝國主義崛起,大多數非西方國家紛紛淪為西方霸權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殖民主義在人類歷史的某個階段之所以能夠佔有優勢,當然有其道理。工業革命帶來了進步的生產技術、管理方法和繁榮的商業。儘管這個過程充滿了勞工和女工遭受剝削的血淚,但嶄新的市容和燦爛的街燈,卻掩蓋了被剝削者的吶喊,讓殖民主更加理直氣壯。他們深信并毫無愧色地宣傳:由於他們的建設,被殖民者才得以享有比自己同胞更高的文明水平;如果沒有被殖民,他們將永遠停留在落後狀況。

  這種思維否定了被殖民者同樣具有建設和創造的能力,也否定他們能夠依靠本身力量完成現代化。因此,殖民主義的統治正當性,必然建立在公然的民族歧視與壓迫之上。歷史上殖民者以“文明”之名大肆屠殺被殖民民族,甚至以之作為炫耀,即源自這種思想。久而久之,連被殖民者也相信了這種說法,演變成“自我殖民”的心態。

  二、“全盤西化論”的代表

  五四時期,中國知識界流行的“全盤西化論”,認定唯有“民主”(德先生)和“科學”(賽先生)兩位“洋菩薩”可以救中國,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激盪之下,最後演變成“全盤反傳統主義”,甚至陷入“自我殖民”的陷阱而難以自拔。

  余氏號稱“中國思想史大師”,他的著作其實正是“五四意識形態”“全盤西化論”的代表。用龔忠武對他的批評來說:“余氏之享譽為史學大師、中國文化思想界之泰山北斗,固然有余氏學術成就作為支撐,但主要還是靠台港海外華人的自由主義學者,以及海外民運分子在政治上大力吹捧、宣揚;特別是,後者亡命海外,亟需找個思想和精神靠山,抱團取暖,以圖適存;於是遂推崇余氏為民主導師、中國民主自由人權的鬥士、反共的急先鋒等。於是,余氏聲名,超越華人學術界,而在華人社會鵲起,大有譽滿天下之概。而洋大人也趁機炒作,遂對一個傾心向化的著名華裔學人如余氏者,如獲至寶,呵護備至,授以各種學術榮銜,以便將余氏塑造為海外華人民主自由人權的偶像、燈塔。”

  這個說法,基本上我是同意的。然而,在同一篇文章裡,龔忠武又說:“平心而論,余氏作為一個學者,在中國思想文化史上的確用功很勤很深很專。余氏博採西方的先進學術成果,例如卡爾·賈斯帕(Karl T. Jaspers)的‘軸心時代’觀念、西方的反智論、韋伯的宗教倫理觀、歷史心理學等,在他深厚的中國歷史文化思想學養的基礎上,系統地梳理了自先秦至明清數千年來的中國歷史文化思想史,堪稱巨構;其中的確提出了一些大問題,有助開拓文化思想研究領域的新視野。所以,對於余氏,就學術成就而言,應當就事論事,不能以人廢言,而應將他的政治與學術分開對待:政治上是個買辦,學術上確有發人所未發的一家之言,有insights與vision,有利於中國歷史文化思想之研究。”

  坦白說,這個說法我完全無法同意。在我看來,余英時的政治與學術是無法切割的,他的政治態度影響到他的學術研究,他的學術研究成果又回過頭來,支撐他的政治態度。在《辛丑元年祭》中,龔忠武說余氏是“海外最嘔一個買辦學人”,這一點,我也無法同意。在我看來,像余氏這樣的“買辦學人”,不僅在香港和台灣到處可見,即使在中國大陸,余氏的“粉絲”恐怕更為普遍。

  因此我決定以余氏最為暢銷的名著作為對象,在香港《亞洲週刊》上連續發表文章,每週一篇,深入批判余英時的“歷史與思想”。我很清楚地表明:余英時已經過世,這一系列文章的對話對象,不是余氏本人,而是余氏在海內外的“粉絲們”。

  三、史識史才,天下景從?

  這一系列文章從八月底開始刊登以來,余英時的“粉絲”們沒有任何反應,卻有一些我意想不到的效果。

  十月八日,“第四屆社會科學本土化學術研討會”在彰化師範大學舉行,一連三天,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學者五百多人報名參加這次視訊會議。開幕式頒獎先給四位“思源學者”,接著舉辦“思源學者論壇”。我忝為今年度的受獎人之一,輪到我發言時,我先介紹另一位受獎人葉啓政教授的著作《傳統與現代的鬥爭遊戲》,極力主張:非西方國家的社會科學界必須以科學哲學作為基礎,將自己的文化傳統建構成社會科學理論,來和西方主流理論進行對抗。

  另一位“思源學者”受獎人王邦雄教授發言時,引用老子《道德經》中的許多名言。在接下來的討論時間中,我問他:“你剛才對《道德經》的解釋很恰當,也很到位。余英時在他的成名作《反智論與中國政治傳統》中,說老子的《道德經》是中國‘反智論’的始作俑者。中國文學界為什麼沒有人向他提出抗議?”

  這個問題像在一潭湖水中丟下一顆大石頭,許多人紛紛舉手,搶著要發言,還有人在視訊銀幕上秀出林安梧教授早先寫的一幅“敬悼余英時先生嵌名輓聯”:“英奇有餘,史識史才,天下景從,故國招魂,雖賓四夷,求道乎諾,時正不測,知幾知勢,萬方爭睹,新邦顯魄,未宗三教,論學也思。”

  這時人在線上的林安梧教授立刻要求發言,他說:寫這幅輓聯,並不是全面肯定余氏。余英時是錢賓四(穆)先生的弟子,是新亞出身的大學問家。他說他自己的治學方式,是重視“客觀的學問”,而不是“求道”。所以上聯說:“故國招魂,雖賓四夷,求道乎諾”。他已經歸化美國,並不以“儒、釋、道”三教的中華文化為宗,所以下聯說:“新邦顯魄,未宗三教,論學也思”,希望思源學會的學術同道們在做學術討論時,能夠審慎思考這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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