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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特殊的文化,還是新天下主義

http://www.CRNTT.com   2012-06-27 14:55:28  


 
  今日中國鼓吹文化自覺的各種流派,無論是新儒家、儒教憲政主義,還是中國富強本位的國家主義,都須重溫當年德國和日本的歷史教訓,民族國家本位的“文化自覺”固然不錯,但切莫背上“抵抗主流文明”的自以為是的神聖使命。
 
  假如文化自覺只是為了建立一個與世界主流文明對抗的特殊文化,這樣的自覺不要也罷。作為與古希臘羅馬、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和印度教同時誕生的世界軸心文明,中國從一開始所展現的,從來就不是特殊的文化,而是普世性的全球文明。文化只屬於地處一隅的部落、族群或民族國家,比如我們的鄰居日本、朝鮮、越南、緬甸。歷史上的中國是聲震四海的中華帝國,其征服蠻夷靠的不是羅馬軍團式的武力,而是禮樂教化和典章制度,簡而言之,是天下主義的華夏文明。中國人固然也講夷夏之辨、夷夏之防,但蠻夷之於中華,只是相對的敵人,而非絕對的異己。只要蠻夷接受了中華文明,便化夷為夏,成為華夏一部分,甚至可以被接受為中原王朝的正統。天下主義之胸懷何等寬闊,從來不以一己之種族、民族乃至國家為最高之鵠的,它的關懷始終是普天之下的人類,這才是一個文明帝國的大氣象、大格局。只有小國寡民、部落國家,才會喋喋不休地強調自己文化的特殊性,借以抵擋普世文明的汹湧潮流。中國國域遼闊、人口眾多、文明悠久,從來就不是一個狹隘的民族國家,天生就是一個帝國的命,擔當著對全人類的文明責任。天降大任於斯人也,怎可以一家的鳥雀之欲代替普世的鯤鵬之志?我們所需要的不是局限於一己利益之文化自覺,而是放眼於全人類的文明自覺。中國對世界要有這份文明的擔當。
 
  文化也好,文明也好,最終都指向認同(Identity)問題。文化的認同是特殊的,通常以“我們的”作為自己辯護的理由,而文明的認同是普世的,它追求的是適合全人類的普世之“好”。文明與文化不同,文明關心的是“什麼是好的”,而文化關注的只是“什麼是我們的”。文化只是為了將“我們”與“他者”區別開來,實現對“我們”的認同,解決自我的文化與歷史的根源感,回答我是誰?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但文明不一樣,文明要從超越的視野——或者是自然、或者是上帝,或者是普遍的歷史——回答“什麼是好的”,這個“好”不僅對“我們”是好的,而且對“你們”和“他們”也同樣是好的,是全人類普遍之好。在普世文明之中,沒有“我們”與“他者”之分,只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類價值。
 
  如今有一些“文化自覺”的學者,在乎的只是“我們”與“他者”的區別,關心的是如何用“中國的”價值代替“好的”價值,以為只要是“中國的”,在價值上就一定是“好的”。這種封閉的“區別敵我論”並不能構成有效的價值正當性,因為“我們的”價值無論在邏輯還是歷史當中都無法推理出必定等同於“好的”和“可欲的”價值。中國的目標如果不是停留在民族國家建構,而是重建一個對全球事務有重大影響的文明大國,那麼它的一言一行、所作所為就必須以普世文明為出發點,在全球對話之中有自己對普世文明的獨特理解。這一理解不是文化性的,不能用“這是中國的特殊國情”、“這是中國的主權,不容別人來說三道四”這類慣常語自我辯護,而是要用普遍的文明標準來說服世界,證明自己的合理性。中國作為一個有世界影響的大國,所要重建的不是適合於一國一族的特殊文化,而是對人類具有普遍價值的文明。對中國“好的”價值,特別是涉及基本人性的核心價值,也同樣應該對全人類有普遍之“好”。普世文明,不僅對“我們”而言是“好的”,而且對“他者”來說同樣也是有價值的。中國文明的普世性,只能建立在全人類的視野之上,而不是以中國特殊的價值與利益為皈依。中國文明在歷史上曾經是天下主義,到了今天這個全球化時代,天下主義如何轉型為與普世文明相結合的世界主義,這是一個文明大國的目標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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