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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和諧”的拆遷

http://www.CRNTT.com   2010-08-06 11:53:31  


 
  他和我媽媽這次要回去變賣的,不僅僅是他們最重要的財產,也是他們一輩子的價值 

  我的一位記者同行曾經說:“我親眼目睹了拆遷新聞門檻的提高,現在只有自焚才能引起媒體報道的興趣。”可是對於我家鄉的人們來說,拆遷,不是是非對錯的新聞,不是那些寫在紙上的別人的故事,而是他們的現實生活和遭遇。 

  終於有了一次機會,讓他們可以將最重要的財產進行“變賣”。過去的幾十年裡,有那麼一段瘋狂的時間,他們幾乎不被允許變賣任何東西——地裡出產的以及自身的勞力。在我爸爸孩童時的記憶裡,就有生產隊長每天大清早在村裡吹響的尖利的上工哨聲。伴隨著這樣的哨聲,我奶奶只能把勞力貢獻給集體的土地,然後用一個女人家起早貪黑一天能掙來的有限工分,喂飽3個正在長身體的男孩。 

  後來他們可以拿一點剩餘去變賣了。他們變賣地裡出產的糧食和作物,變賣飼養的禽畜,可人均一畝多的耕地裡出產的東西僅夠填飽他們的肚子,卻無法給他們提供富足的生活。從我懂事起,村裡的男人們和少數女人們,就去土地以外謀一份活計,來供孩子上學,為老人養老送終,最重要的是,將父輩留給他們的低矮土房,翻建成一幢幢小樓。為了房子,他們傾盡積蓄,在以借貸為恥的鄉村,他們不惜四處舉債。我們村裡如今面臨拆遷的,大多是那些建於1980~1990年代的兩層半或三層的小樓。 

  我家的小樓建於1988年,是村裡建得早的。記得那時房子蓋起來,爸媽再沒有餘錢做裝修和粉飾,卻買了3只彩燈回來。每有同學或親戚來我家,我就無比驕傲地一遍遍打開這些彩燈展示給他們。在我心裡,這就是最美好的房子。雖然後來那彩燈上慢慢織起了蛛網,原來刷白的墻壁也漸漸變成了煙灰色。再之後,房子開始滲水,以至近幾年每到暴風雨來襲,我爸爸就提心吊膽。如今房子終於要拆了,他大大鬆了一口氣,說:“好了!再也不用擔心雨下大了房子會坍掉一塊啦。” 

  當然,我爸媽也跟著房子一起老了。在房子剛建好那陣兒,他們倆曾經盤算過未來。我媽媽一項一項列算了各項開支和收入,然後心滿意足地說:“咱們再攢個兩百塊,就能防一防荒年,養養老。” 

  “嗯。”我爸爸也志得意滿地說,“明年還會有進賬呢。” 

  這是一天早上我從睡夢中醒來時,聽到他倆躺在被窩裡的對話。那時我心中莫名充溢起一股安定富足生活散發出的甜香。 

  然而未來早就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算。他們積3萬元“豪資”(當年算得上)建起的小樓在一天天老舊折損,漲幅小的是收入,飈升的卻是花銷。漸漸地,我爸爸在土地以外先後找的活計,比如做生意,用三輪摩托搞運輸等等,只夠一年到頭的家用,以及供我勤儉拮據地讀完大學。如今他們揣著這些年攢下的少得可憐的積蓄,面對的卻是即將到來的老年和可能的災病。 

  所以,想想那個我爸媽認定手頭存個200塊就能養老防荒年的年頭,再想想之前辛苦一天只能掙上幾個工分的年代,以及稍後兩毛錢可以吃上一頓紅燒肉和再稍後一毛錢可以享受一支紅豆冰棍的年份,你就知道,當我爸爸聽說拆遷要來,我們的舊房子可以“變賣”幾十萬時,他是多麼興奮,兩眼放光。 

  “我一輩子加起來都沒掙這麼多錢!”他說。如果僅從數額上看,確實如此。 

  他又說:“一輩子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那麼,他和我媽媽這次要回去變賣的,不僅僅是他們最重要的財產,也是他們一輩子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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