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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和諧”的拆遷

http://www.CRNTT.com   2010-08-06 11:53:31  


 
  幾天時間,村裡已經是一片廢墟,我爸爸後來再看當時拍下的廢墟照片都已經分辨不出是誰家了。瓦礫覆蓋了我們曾經生活的土地 

  村裡人基本上各自在簽完字的第二天就忙著搬家了。他們把先人的遺照從墻上摘下來,把家什拉走,然後各奔東西。 

  我爸爸回去的時候,特意帶上了我的數碼相機。他從沒有用過,讓我教他最簡單的使用方法,其實主要是摁快門。他要把老房子拍下來留作紀念。他把我家房子前前後後從各個角度拍了個遍。還幫我幾個堂叔伯拍了他們的房子,以及我那幾個還健在的爺爺奶奶,他們或者佝僂著腰背,或者抱著孫子站在即將消失的房子前面。 

  這個連村裡人都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村莊就這樣作鳥獸散了。我的家族至今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我爸爸記得當年曾有一箱箱的族譜放在家堂裡,裡頭記載著我們的由來。但在那個打倒一切的瘋狂年代裡,大人們就任由我爸爸和他的玩伴們把這些泛黃的紙片從箱子裡抽出,撕下來,叠成“牌片”,滿村子趴在地上打著玩。 

  高樓和工廠迫近下的村莊,也早已不是田園詩。小時候我跟上爸媽坐著水泥大船,裝上糧食,沿著村邊那條河流一路航行到鎮上去“糶公糧”。河道是如此曲折悠長,我在船頭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看到大人們給我從岸邊采來的一捧鮮紅的覆盆子。但幾年前回家鄉的時候,這條河流已經成了污濁的墨綠色,散發著臭味。村裡的人們也常常順風能聞到從不遠處的農藥廠、化工廠飄來刺鼻的氣味。一條高壓線明知違規卻堂而皇之地從人們的屋頂上空穿過。 

  人們好像很少留戀這個村莊了。這些作了幾十年鄰居、妯娌、兄弟的人,在漫長的時間裡積下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恩怨、矛盾、是非和閑言碎語;拆遷到來的時候,為了爭奪父母的補償,有些人兄弟反目,姐妹揪打。“其實人人心裡都盼著趕緊散了吧。”這是我媽媽的觀察。 

  村裡人果然很快就散了。幾天時間,村裡已經是一片廢墟,我爸爸後來再看當時拍下的廢墟照片都已經分辨不出是誰家了。瓦礫覆蓋了我們曾經生活的土地。“就像大地震過後一樣。”我爸爸說。 

  村子的搬遷是如此徹底,就連我那個最初來這裡扎根繁衍的曾曾祖父,也在搬遷之列。在他80多歲的時候,這個硬朗老頭一天晚上從鎮上喝醉酒回家,一跤跌進了路邊的小河裡,再沒有爬上來。他在他的土地上躺了幾十年,如今也隨著子孫們遷走了。人們把他的骨灰放進鎮上的陵園裡,在那些數不清的一格一格的牌位間裡,占據上一格,永遠地告別了土地。 

  他和我的曾曾祖母曾經緊挨著村邊那條河流安息,現在那裡將會被圍起來,成為一個公園。我們的村子身下,則築起一條寬闊的道路。用不了多久,不遠處那條從千里之外綿延而來的高速鐵路上,就會有列車像風一般地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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