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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和諧”的拆遷

http://www.CRNTT.com   2010-08-06 11:53:31  


 
  我曾曾祖父的子孫們苦苦盼了大約10年,終於等來這樣一次機會,可以將最寶貴的資產,作一次“變賣”,儘管“買家”只有一個 

  其實村裡人早就對土地失去了親近感。 

  當不久前各家的耕地被統一徵收之後,拆遷的消息變得確鑿時,好幾個鄰居叔伯都打電話來北京“報喜”,奔走相告。隔壁的鄰居還給我爸爸發來一條短信:“在大都市生活很精彩吧?……我們終於不用再種田了!哈哈哈” 

  那幾天爸媽也樂得咧開嘴笑:“這回總算要拆了!” 

  村裡人盼拆遷已經盼了不下10年了。我大學還沒畢業那會兒,爸爸聽了消息後就回家眉飛色舞地說要拆了。每年過年回家,爸爸也都要告訴我,快了,快了,規劃早就做好了,你看幾裡地外的某某村已經拆了,馬上就輪到咱們村了。而到了今年,終於確鑿了。 

  在我爸爸的童年和青少年時代,他對土地的記憶主要是我奶奶起早貪黑的勞作和他們弟兄三個揮之不去的饑餓陰影。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奶奶和生產隊其他社員們首先要保證將耕種的糧食貢獻給國家和城裡人,然後才是填飽自己的肚子。 

  事實上,“隊裡”生活開始之前,我奶奶曾經進城在一個醫生家當過一段時間的奶媽。不算長的一段時間幹下來,我奶奶帶回家一只沉甸甸的金戒指和一副金耳環,都是用攢下的工錢買的。這樣的收益遠遠超過土裡刨食。我記憶裡,奶奶直到老了,有時還會津津樂道地提起:“我在城裡幫人家(注:方言,意同做保姆)的辰光……” 

  但是有了“生產隊”之後村裡人就不得不待在土地上,哪怕勒緊褲腰帶。大概直到包產到戶了,他們才對土地恢復了一點熱情,因為終於可以敞開肚子吃飽飯了,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選擇從土地上解放出來,外出謀生,或進入小作坊式的鄉鎮企業,或當個體戶,或做小生意…… 

  從我記事起,村裡人就以走出土地為榮。因為長得漂亮能夠嫁到城裡哪怕是郊區也好的姑娘,出去當兵轉業到了城鎮的,考上了大學從此跳了“龍門”的……每個走出村子、可以永遠脫離土地的人,恨不得背後都盯滿了全村女人和男人們艶羨到紅了眼的目光。 

  我拿到城裡高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傍晚,爸爸站在家裡的陽台上,跟斜對過的一位鄰居拖長了聲調一問一答。我約略記得鄰居問:“戶口也是要遷出去的吧?” 

  “嗯,要遷的。”爸爸故意回答得很淡定,但我知道他心裡的驕傲。 

  城裡,那是村裡人多少年的渴望。我媽媽聽說拆遷的消息後,幾乎要拍手歡呼,說:“啊呀,總算能住上公房了!” 

  “公房”,那是過去單位和國家分下來的房子,在村裡人的眼中,就是體面、有保障的城市生活的圖騰。雖然現在早沒有了這種說法,並且城裡人也要掏錢買房淪為房奴,但我媽媽還是堅貞地使用幾十年來總是盤旋在村裡人腦海和嘴邊的這個字眼——公房。 

  谁家也不指著土地生活。人們越來越不在乎土地。以前精耕細作,插秧要一株株一排排對得筆直,近幾年人們竟然嘗試著將秧苗就那麼往水田裡拋,叫做“拋秧”。有些田地幹脆轉給外地來的種田大戶了。 

  中國農民幾千年來視作命根的土地,就這樣變得輕賤了,像雞肋。他們只有耕種的義務和權利,卻無法享受更多的價值。他們都不能像祖輩那樣,將田地拿到市場上去交易,更別提直接變賣給開發商,或自己蓋上房子去售賣了。 

  他們幾乎沒有別的機會,只有等著“公家”來徵收。聽憑“公家”拿去賣個高價,從中抽走大頭。 

  現在“公家”來了。當城鎮化飛速蠶食著土地,當一幢幢高樓日漸向村莊逼近包圍過來,我曾曾祖父的子孫們苦苦盼了大約10年,終於等來這樣一次機會,可以將最寶貴的資產,作一次“變賣”,儘管“買家”只有一個。 

  無論如何,他們似乎已經比北邊的鄰村丙村幸運多了。聽說丙村不在此次拆遷範圍之內,但是那個村莊的人們迫不及待地打開大門,殷勤地拉那些前來丈量平方的工作人員進屋。據說在他們的要求下,“公家”順帶就將他們村也拆遷了,人們管這叫“帶拆”。自然,他們的補償最後比我們村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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