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秸秆夜語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9-06-14 14:42:01  


  作者:王海龍 山東省平邑縣 公務員

  六月的夜,對於上等的城裡人來說,是瘋狂的開始;對於下等的鄉下人來說,是勞作的間歇。任憑燈紅酒綠還是靜寂無聲,村頭的秸秆堆在微風的吹拂下,多少有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伴著不知名的小蟲子的啃噬,那是他們不甘寂寞的夜語。
 
  物質不滅,秸秆也不滅,即便是變成了灰撒到地裡,來年還是秸秆。 

  麥穰小妹雖然是新鮮的,但因為脫粒時被壓扁壓碎了,沒有一根可以站立起來,用木叉挑成了堆,或橫或斜,擠在一起,成為麥穰垛,團結得很。風吹過,有一股暖暖的新麥味,那是每個鄉下的孩子從出生時就很願意親近的平和的味道。 

  玉米秸哥哥是去年的,已經老氣橫秋,經過雨雪的洗禮,葉子大多還是不願意脫離秸幹,互相勾著手,或依墻角或圍樹幹,使秸杆堆歪斜著保持了原本直立的尊嚴。 
  最高的是高粱秸大哥,因產量低,現在已經不多了。被砍了頭的高粱秸連脖子也沒剩下,用細麻繩穿起來就成了“蓋頂子”,用來放剛包好的水餃,或是當作甕蓋用。但剩下的主幹還是最高的,幾十根一捆用草繩捆起來,靠在墻邊,還不失有當處偉岸的身影。 

  麥穰小妹在發愁,倒不是因為自己難看的身材,是因為她至今沒有安身之所。“唉,怎麼就不讓我們在公路邊再多呆兩天呢?” 

  一到收獲我們的季節,大車小輛的宣傳車插著彩旗,飄飄搖搖的一長串,大喇叭一刻也不停的吆喝著不讓我們上公路。後面還有戴著大蓋帽的端著把子把我們的頭兒搶到了車上,對著我們主人說是“沒收了!想要麥子就交罰款!”主人嚎啕大哭,大罵那些家夥不吃人糧食,結果主人就被扣上了擾亂公務,侮辱人格的帽子,給關了起來。最可氣的是還有灑水車,專挑頭兒差不多被曬幹就要趁熱入倉時到路上給路邊灑水,主人們連罵帶哭也阻擋不住灑水車的腳步呀。 

  路是我們花錢修的,每年就這麼幾天,曬點糧食怎麼就不成呢?你們就不會開車慢點麼?要我們上哪曬糧去?按新場院?你給錢!你小麥收購價到了10塊錢不用你說! 

  大多數的主人把頭兒收走後,就把我們隨便堆在了或路邊、或村邊、或宅邊,將就一點的就用塑料布給我們撑起一間小屋,大多的就任憑我們風吹日曬了,用得著的時候就來撕一把。 

  最可憐的是我們的根也就是叫做麥茬的,孤零零的被留在地裡,爹不喜娘不愛,還影響種下一季莊稼,最簡單的就是一火焚之,但現在也不讓燒了,說是破壞環境,還訂了法律,誰燒抓誰,抓誰罰誰。可是過去我們可是上好的柴火呀,平時舍不得燒,總是被用來當引火的,家家戶戶冒炊煙,那時就不污染環境了?主人燒點廢物都犯法,你們黑煙囪成排成隊就不犯法?你們小車尾巴兩眼兒放毒就不犯法? 

  你們不是也曾把我們編成帽子,敬奉在頭上過嗎?你們下生時誰不是先抱半垛賣穰鋪在屋裡,現在接生條件好了,就把我們當廢物了? 

  聽到麥穰小妹的絮叨,玉米秸哥哥早就忍耐不住了。“哼,想當年,我們祖上可是被當作青紗帳用來打鬼子的,現在忘本了?!” 

  你嘮叨歸嘮叨,總還是熟了以後才收獲的,記得有幾年說是要搶收搶種,地裡不要看到一根站著的秸秆。主人因為我們還不熟就沒有收割,結果被人組織了學生把我們攔腰全砍倒了。 

  我也有自豪的時候,有一天夜裡,十幾個男男女女把主人家給圍住了。聽到狗叫,主婦光著身子,挺著大肚子就起了床,敞開屋門,一頭鑽到了我們秸秆堆裡。有人跳墻進院,打開大門,十幾號人衝進屋內,裡裡外外搜了個遍,還到我們這裡扒了扒,幸虧我們團結得嚴實,主婦才沒有暴露。主人被一頓窮揍,說是再也不敢違犯政策,交了保證金,這些人才走。後來,主人全家起群,直到生了三個女孩一個男孩才回到老家,我們也都爛成了泥,被鏟入了豬圈。 

  嘻嘻……我也有可樂的時候,那年也是搶種小麥,叫做三秋生產的,一大群人到地頭召開現場會,一大片平整好的麥田,遠遠地十幾組人在晃耩子播種小麥。有一個禿頭挺肚這比比劃劃,大聲嚷嚷著要大家向主人學習,可是出苗後竟然是蒜苗呢?原來主人認為種蒜要比種我們劃算,就把耩子下種的口兒給堵住了,晃得空耩子呢。等現場會開完後,就偷偷的種上了大蒜呢。哈哈! 

  你還笑!有什麼好笑的?你沒聽見白天村裡的大喇叭又喊了,說的就是我們呀? 

  有我們什麼事,玉米秸哥哥? 

  唉,我們現在都成了廢物了!想當年,我們主要是用來當柴火的,現在主人生活條件好了,燒煤燒氣了,我們就沒用了。又不讓燒,燒了可以很快還田,我們也好早日重生。要把我們粉碎了還田吧,有沒人肯出費用。要把我們變成氣吧,人又嫌麻煩,又怕花錢。把我們變成紙漿吧,又怕污染水源。 

  那我們只有堆著爛掉了?這也不錯呀! 

  妹妹,你別做夢了!越是收莊稼的時候越是要開展鄉村清潔工程。不讓我們在路上堆,不讓我們在村頭堆,不讓我們在房前屋後堆,凡是坐在車上,站在街口,肉眼看得到的地方,都不能看見我們才算達標啊。  

  那怎麼辦?總不能讓我們堆在天上吧? 

  要不怎麼說是犯愁呢。有一年秋後,玉米被掰走了,就剩下我們站在地裡,不讓主人砍,說是要辦理“秸秆收割證”和“秸秆准運證”,辦證有指標,要走後門才行。主人辦不到證件,又耽誤耕種,就一不做二不休,夜黑人靜放了一把火燒秸秆,結果又被以放火肇事罪給抓了起來,花了不知多少倍辦證件的錢算是提前幾天放了出來,主人回家一看欠了那麼多的賬,喝藥差點死了,又化了大筆的醫藥費。到現在主人還到處訴苦,想要個說法,省城京城都去了,錢越花越多,窮的連老婆都沒找上,還在到處說理呢。 

  現在,我們連立足的地方都沒有了,不生產糧食了,也就沒有我們了,農村也就幹淨了。至於說轉化我們,主人怕是還沒有這個心思和能力,主人的主人有這個能力,就逼著主人買他們的設備要轉化我們呢。 

  幾個小朋友追著一條小狗,小狗鑽到了秸秆堆裡藏了起來,任憑杆搗石投就是不出來,於是有個小家夥說了聲:“放火!” 

  吱吱——狗跑出了火堆,幾個小人兒繼續追。 

  “朋友們,再見了,我們終於有新的歸宿了。灰燼,是我們新生命的開始。明年,也許不會再有堵心的事情了。”秸秆門歡喜的互相道別,為了來年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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