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政治70多年來未解之謎的政治幽靈 - “青瓦台魔咒”再現龍山
尹錫悅總統上任後，就將總統辦公室從被批評為“帝王總統”象徵的青瓦台，遷至位於龍山區的前國防部大樓，開啟了“龍山時代”。在野黨和一些民間團體批評他此舉是聽從了風水算命師的安排，認為這是尹想要避免“青瓦台魔咒”的迷信心態使然，並且浪費了國家財力。然而，從最近尹錫悅總統遭遇被彈劾的處境來看, 雖然他把總統辦公室從青瓦台遷至龍山，但在韓國總統身上屢屢上演的“青瓦台魔咒”卻並未解除。“青瓦台魔咒”是對大部分韓國總統的悲慘或非正常命運結局的戲謔表述，但實際上它證明了韓國存在嚴重的政治問題，明明韓國已經建國70多年，卻還沒解決複雜嚴重的政治惡鬥問題，也難以進行政治創新。
韓國現代民主共和政治制度，自1919年日本殖民時期大韓民國臨時政府成立以來，已有106年的歷史，1948年建立大韓民國政府以來國家政治制度建立已有77年。李承晚早在1925年擔任大韓民國臨時政府總統的時候就已經被彈劾過。1948年大韓民國建國以來，包括目前尹錫悅總統在內，共歷經13位總統。第一任總統李承晚因民眾抗議而被迫辭職。第二任總統尹潽善因軍事政變而被迫辭職未能完成任期。第三任總統朴正熙因被自己的下屬謀殺未能完成他的任期。第四任總統崔圭夏再因軍事政變而被迫下臺未能完成任期。第5任總統全斗煥和第6任總統盧泰愚正常完成任期，然而，盧泰愚總統一度將全斗煥流放到雪嶽山，繼而兩人以發動軍事政變的“內亂罪”而一起受審及入獄。第7任總統金泳三和第8任總統金大中正常完成任期，但他們的兒子因腐敗指控而被判刑入獄。第九任總統盧武鉉在任期間遭到國會彈劾，雖然當時盧度過了彈劾危機，但卸任後其在接受腐敗調查時自殺了。第十任總統李明博正常離任，但後來因賄賂和貪汙等罪名被判刑17年有期徒刑。第十一任總統朴槿惠是朴正熙總統的女兒，也是第一位女總統，但在任期內因彈劾而被罷免，並因濫用職權等罪被判刑22年有期徒刑而入獄服刑。第十二任總統文在寅在朴槿惠總統被彈劾後當選並正常完成任期，但家人仍因各種涉嫌犯罪行為接受調查當中，總統本人仍未能完全擺脫各種嫌疑和家庭犯罪的有關指控。第十三任總統尹錫悅上任僅2年7個月就因為此次風波，目前正等待憲法法院的彈劾審判，以及遭到“內亂罪”嫌疑的司法調查當中。
如此看來，自1948年大韓民國政府成立以來的13位總統中，有3人在任期間被逼辭職，1人被殺，1人卸任後自殺，包括尹錫悅在內3人被彈劾起訴，5人入獄，13位總統各因不同的“青瓦台魔咒”而遭到韓國總統特有的不幸政治命運。
現任的尹錫悅總統是任期內面臨被彈劾危機的三位總統之一，目前正以“內亂罪”和濫用職權的嫌疑接受司法調查當中，並遭到拘捕，如果最終被判有罪，他很可能成為第五位被監禁的總統。與全斗煥和盧泰愚一樣，他也因涉嫌非常嚴重的“內亂罪”而受到調查。如果尹最終被彈劾免職，那麼“青瓦台魔咒”就還在韓國政治上徘徊不散。韓國社會、經濟、外交陷入政治漩渦，韓國的民主政治穩定和政治制度本身成為世界關注的議題。
尹錫悅總統在非戰爭或軍事事變的狀態下宣佈“非常戒嚴”本身就顯示出嚴重的政治落後現象，也顯示造成這種局勢的韓國政治體制存在嚴重問題，也清楚表明，尹錫悅總統本身的政治能力存在問題。面對這種局面，包括朝野在內的所有韓國政黨以及各黨領導人都難免受到批評，他們如此無能，無法通過妥協解決嚴重的政治矛盾，沒有令韓國政治創新的智慧，衹一味追求各自的短期政治利益而已。
若尹錫悅很快就能被憲法法院彈劾，總統選舉將自該日起60天內實施。目前的輿論來看，如果短期內舉行下屆總統大選，最有可能當選的就是目前聲望最高的在野黨黨魁李在明，但是，由於他目前也正在法庭上接受五項犯罪嫌疑的審判，不難預見，在當前朝野矛盾嚴重的政治情勢下，政治衝突可能性就會急劇上升，李在明可能也難擺脫類似“青瓦台魔咒”的情況。因爲，他作為國會多數黨領袖，過去三年來一直妄圖成為最高領導人，已經濫用立法權，被稱為“立法獨裁者”，因此人們更加擔心如果他當選總統，可能會成為另一個“帝王總統”。正因如此，在尹錫悅被捕後，李在明的支持率停滯甚至下降，執政黨和主要在野黨的支持率已經發生逆轉。於是，目前彈劾風暴愈演愈烈，但尹錫悅總統遭遇的彈劾進程與過去朴槿惠總統有所不同，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自一個月前戒嚴事件以來，尹錫悅的支持率反倒處於大幅上升當中。2024年12月初在其宣佈戒嚴後，他的民意支持率曾最低跌至11%，但50天後，其支持率已經上升到超過40%，這種現象或許反映了保守派日益團結，他們雖然無法認同總統尹錫悅的戒嚴行為和政治能力，但下屆總統大位絕對不能交給在野黨的李在明。尹錫悅總統支持率持續上升的趨勢，將對憲法法院彈劾審判乃至整體政治博弈產生何種影響也值得關注。
韓國人民這次齊心協力阻止戒嚴，證明韓國民主化的基礎和其民主化意識已經非常穩固，值得高度讚揚。然而，許多韓國人看到總統尹錫悅如此貿然的戒嚴令，以及李在明為首的在野黨濫用立法權的“立法獨裁”，首先強烈懷疑以“1987年憲法制度”為基礎的民主政治體制的問題和缺陷，更深刻懷疑當前韓國政治家是否有能力、智慧和勇氣驅除尚未從韓國政壇消失的“青瓦台魔咒”。
如外電報導所稱，總統尹錫悅實施戒嚴失敗後，朝野之間難以預測的政治鬥爭就像一場“魷魚遊戲”。韓國政治鬥爭與權力博弈的核心，就是總統尹錫悅和民主黨代表李在明之間的一場政治血戰，前者試圖通過避免被彈劾或調查以來保住自己的總統地位，後者則試圖迅速罷免總統而贏得提前大選成為總統。目前佔據優勢地位的在野黨正動用一切手段，試圖儘快彈劾罷免尹錫悅，而執政黨則動用各種手段試圖延緩憲法法院的彈劾程序。國會彈劾辯論代表則在2025年1月3日在憲法法院的第一次庭前會議上表示，彈劾案審理重點為是否違反憲法，而不再追究是否違反刑法的內亂罪，撤回原彈劾起訴案裡的憲法第84條規定的內亂及外患犯罪的刑事處罰規定的審理要求。總統方面認為，國會取消了憲法法院對彈劾案中原本包含的違反刑法的內亂罪嫌疑，這與彈劾起訴案原定的決議相悖，因此彈劾案不成立。法律專家表示，以在野黨為主的國會彈劾辯論團，決定撤回違反刑法的內亂罪的審理要求，而衹要求審理違反憲法的戒嚴令嫌疑，其目的可能在於減少審理內容以縮短彈劾審判的時間，以此儘早時間結束憲法法院的審理程序，以儘快彈劾總統。一般輿論認為反對黨此舉的意圖是迫切希望不要讓憲法法院的彈劾程序延長到180天，確保在法院對黨魁李在明違反選舉法和虛假證言的裁決完成之前彈劾尹錫悅，並儘快舉行總統選舉，這樣才對李在明絕對有利。但國會以內亂罪成立為理據通過彈劾案，倘若尹的內亂罪不成立，國會彈劾總統便是錯誤之舉，正如尹錫悅總統方面和執政黨方面主張要起訴彈劾無效或要求國會重新決議。當然，一切的關鍵還是要等待憲法法院的法官們的裁決。
韓國政治體制與政治問題的挑戰與前景
韓國被評價為國家現代化與政治民主化同時成功的最具代表性的典範，雖然有過政治動盪，但也沒有影響韓國民主化的穩定進程。但尹錫悅這次突然宣佈戒嚴以及隨後被彈劾起訴，政治衝突加劇到社會輿論的大分裂、兩極化，韓國的成功才真正被世人普遍懷疑，原來韓國在政治上仍然有待發展，政治制度和政治運用的能力仍有所落後。當然也有人正面評價說，韓國人民的民主化意識已經成熟和發展，足以防止這樣一個沒有合理名分的“非常戒嚴”，也勇於抵擋軍隊涉政。事實證明，韓國的政治制度和政治家解決政治問題的能力遠低於人民民主化意識的成熟度。儘管韓國在被稱為“青瓦台魔咒”的政治衝突中出現了很多內耗，但韓國還是成長為世界綜合國力前十名的國家。在此過程中同時成長的韓國公民社會的民主意識被評價為有足夠的能力克服韓國的政治問題。但無論從哪個角度評價，政治上的“青瓦台魔咒”與公民的“民主成熟”並存，非常政治行為如戒嚴和停止最高領導職權的彈劾事件發生，都足以證明韓國政治仍未擺脫落後的現實。對於研究民主政治的學者而言，這是西方民主或民主資本主義的局限性，或者說是無法克服的問題。不僅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的一些南美國家，即使進入21世紀，在美國和一些歐洲國家也存在著民粹主義流行和選舉制度被濫用的情況，“民主政治破壞”或“民主政治分裂”而導致國家政治和國家發展倒退的現象，這次韓國的戒嚴事態和彈劾的進程再次充分證明，即使在21世紀的西方式民主國家，這種民主制度的危機也隨時可能突然發生。
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韓國社會普遍公認，政治問題是進入21世紀以來阻礙韓國經濟社會邁上新臺階而持續停滯的最大因素。例如，韓國由於政治領導人的政治無能和野心而導致的扭曲的民粹主義和選舉制度的問題，經輿論宣傳而加深的民間意識形態衝突和社會兩極分化等等，這些問題不是韓國社會特有的，目前世界各國民主政治體制都面臨問題。討論這些政治問題時，不能不提到的是與這些政治議題相關的經濟體制和經濟民主化衝突。朝鮮半島的分裂和對立也直接或間接地導致韓國內部政治和社會衝突，助長了安全困境和意識形態衝突。也有觀點認為，這是韓國之前長期處於軍事獨裁之下，導致了根深蒂固的國家資本主義或權威主義政治體制，其後在實現現代化的同時快速民主化，由此產生了衝突，這是韓國特有的“東亞發展模式”遺留的問題。
在尹錫悅總統戒嚴和彈劾事件發生之前，2024年10月諾貝爾經濟學獎獲獎者達龍·阿傑姆奧盧和詹姆斯·羅賓遜在線上記者會上表示：“韓國的發展並非易事，雖然韓國的民主化過程異常艱辛，但韓國在民主化之後，不僅經濟飛速發展，其增長方式也更加健康。韓國在二戰後深陷貧窮，是具有權威主義的國家。雖然期間發展並不容易，時至今日也有諸多問題，但韓國經濟處於較好的狀態，與其他國家相比也取得了驚人的成就。我們應該通過研究，為世人提供以韓國為樣板的經濟發展模式。”兩位獲獎者在著作《國家為何失敗》一書中明確提到了韓國等軍事獨裁專制國家現代化過程中政治問題所造成的限制。世界知名的民主理論學者拉里·戴蒙德（Larry Jay Diamond）對韓國戒嚴和尹錫悅總統遭彈劾後出現的問題評價道：“韓國人應該記住，這場危機就算過去，也並不代表根本問題已經解決。即使從中風中康復並且看起來一切正常，但中風發生的根本問題仍然存在。”
從國際關係角度來看，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和韓國總統遭彈劾之間的時間聯繫是一個非常奇妙的巧合，韓美政治之間不太可能再次發生這樣的巧合。韓國民主化後國會通過的三項彈劾決議中，第二次彈劾是在特朗普第一次當選總統後的2016年12月發生，那時韓國國會決議彈劾朴槿惠總統；第三次是在特朗普第二次當選總統後的2024年12月發生，就是此次韓國國會決議彈劾尹錫悅。更巧的是，特朗普總統在第一任期內，在2019年和2021年兩次面臨被美國眾議院決議彈劾的風險，但最終因參議院的否決而沒有被彈劾。還有，如特朗普聲稱2020年美國總統選舉存在舞弊、存在“內部敵人”一樣，尹總統也指責在野黨是“反國家勢力”，還在戒嚴令公佈之後派情報部隊人員到國家選舉管理委員會，意圖收集證明選舉舞弊的資料。韓國國會決定彈劾總統尹錫悅後，特朗普對韓國局勢閉口不談，原因可以理解，可以想像這樣的巧合在特朗普心中產生了多大的衝擊。堅持與美國保持價值觀聯盟、強調自由民主的尹錫悅也曾主辦過美國總統拜登發起的第三次世界民主峰會，如今，尹錫悅總統卻實施戒嚴這樣的非民主的緊急措施來解決國內政治問題，不知接任拜登的特朗普和美國朝野會有何感想。一如特朗普總統在上次總統大選失敗後，也動員支持者起事，宣稱選舉有舞弊行為。因此，重回白宮的特朗普總統將如何看待尹錫悅總統以選舉舞弊為由宣佈戒嚴的舉措，以及李在明領導的反對黨將尹錫悅總統一向強調的“韓美民主價值聯盟”作為理由對尹總統進行彈劾。由於尹錫悅被停職，尹錫悅的外交政策和對朝政策等一切都暫時處於停滯狀態，韓國最高領導人被停職的政局難免會加劇韓美外交關係的不穩定性。
即使尹錫悅總統此次能避免被彈劾，並重新獲得總統職權，但是大多數政治分析人士認為，尹錫悅可能還是難以完成餘下的任期。這是因為，正如前文分析過的戒嚴的歷史和教訓，當今韓國絕大多數政治精英及百姓都認為在沒有戰爭或軍事內亂的情況之下，以“清除親朝反國家勢力”或“反對黨在亂用權力”為藉口動員軍隊搞“戒嚴”，如此行徑作為執政手段的總統很難重新獲得民眾的支持。而且迫切希望迅速罷免尹總統，並通過總統選舉使自己當上總統的在野黨黨魁李在明沒有理由向如此失敗的尹錫悅妥協。所以，即使這次的彈劾能暫時被駁回，尹錫悅也衹能成為“跛腳鴨總統”，甚至比“跛腳鴨”的情況還要糟糕，隨時可能再次遭遇彈劾危機。
在韓國頗有名氣的法輪和尚說：“這次戒嚴風波，就像是我們突然掉進水裡，趁這個機會反倒可撿到珍珠。”當反對黨掌握絕對多數，“野大朝小”時，國家政治就會像現在這樣陷入癱瘓，這已然經歷過多次了，所以現在正是修改憲法、對政治體制進行改革的契機。同時，人民也應該通過選舉選出更好的領導人。
注釋：
①“把國民當傻瓜的戒嚴令怪談”（2024-09-04），朝鮮日報網（https://cnnews.chosun.com）。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5年2月號，總第326期，P4-1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