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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化戰略互信,人民大會堂見證了《中美聯合聲明》。 |
中美如此一興一衰,哪怕並非固定不移,也必然改變決定中美關係圖景的一大要素:相互依賴的性質。中美依然相互依賴,中國依然多方面有求於美國,但是至關緊要的不對稱性問題--誰較多地有求於誰的問題--有了顯著昭彰的、並且多少可謂決定性的新內涵。美國對華依賴性幾乎急劇增進,尤其在財政金融方面:中國持續地以巨量購買美國國債和其他美元資產的方式借款給美國已成為美國的一大必需。或者更準確地說,經過金融危機,這早已是美國必需的“輸血”從多少默然的事實急劇凸現為人人皆知、人人談論的頭等事態。中國是美國依賴的最大債主和美國生活的最大外部供款人:這已成了世只談論中美關係時依據的一大前提。不僅如此,美國苦於經濟衰退和急於經濟復蘇,因而比先前更加依賴中國市場;美國陷於伊朗、阿富汗、朝鮮、伊拉克等多個嚴重難題,因而在國際安全方面幾乎不知“伊於胡底”地期盼中國的更大合作;美國面對這些和其他重大國際困局或全球性挑戰,因而在華盛頓看來,巨型新興強國中國的配合成了在外表和實質兩方面維持它難舍難棄的“世只領導作用”的一大關鍵。總之,如最近《紐約時報》記者援引筆者所言,中美關係總格局中有了一個可謂史無前例的方面:“現在,論中美兩國,我們或許見到美國就更多的問題依賴中國,甚於中國依賴美國。”這就意味著美國在這些至關緊要的方面的對華軟弱地位--中美關係中的一項結構性變遷。
奧巴馬:開啟中美關係新局的一個關鍵人物
國家態勢和基本政策的變動往往以國家領導人物的變動為一大必要條件,而當前的美國對華態勢和政策變動就是如此,儘管在對待中美關係方面,奧巴馬對他的前任的認識和方針多有承繼。
在美國困難重重、權勢衰減和公眾思變的大背景下,新總統奧巴馬有著對外政策方面明確的總目標和他要塑造的總特徵,那就是:(1)國內優先,對外政策首先必須服務於緩解甚而擺脫金融危機、開啟和實現經濟復蘇這一緊迫的頭號任務,外加盡可能幫助維持他在贏得大選時的很高的國內民望,那是他的一切的國內政治基礎;(2)爭取顯著收縮美國在海外戰爭和其他直接軍事介入方面的過度伸展,但要不危害他意象中的美國安全,不嚴重損傷美國的根本聲譽或面子,也不引起國內輿論的嚴重分裂;(3)以與先前相比大為減小了的美國可用能力,在更為困難和更加多維的對外任務面前勉力維持美國的“世只領導”作用或地位;(4)勢所必需地接受國際力量格局的基本變化或變遷趨勢,經必要的調整去適應和利用它們,同時以有所變動的方式勉力阻滯、防範和“馴化”之。顯而易見,在所有這四大方面,中國和對華政策都是一項頭等考慮,甚至往往是頭號考慮。
這位新總統的思想特徵、行事特徵和個人風格現在已經表現得相當顯著,與先前的幾位美國總統頗多不同,與他的直接前任喬治·W.布希更是可謂截然有別。奧巴馬很明顯地是個很講求實際的國務家,相對而言在40年代中期以後的歷屆美國總統中間最少教條色彩和意識形態執迷。也因此,至少到現在為止,他的輕重緩急次序意識特別明確,“戰略集中”意願相當堅決,同時在多個問題上立場和態勢尤為靈活,包括具備與他的一些前任們相比遠為突出的“實驗精神”和創新意願。何況他自己非常明白,旨在“變革”和創新的實驗是大多數公眾選舉他為美國總統時的頭號“委任授權”(mandate),儘管他們接受所有這些的樂意或容忍程度證明是很帶選擇性和比較有限的。還有,奧巴馬特別鑒於布希政府時期美國對外政策和外交的總的顯著弊端和挫敗記錄,有著強烈的多用“軟權勢”和“靈巧權勢”的意識;同時著重將他本人的世只人望、靈巧風格、善言才能、親和風格等等用作美國的一大資產,這在美國的其他政治和威望資產嚴重減縮的情況下確實至關重要。可以說,奧巴馬的一大戰略是力圖通過親和的“吸引力”去贏,贏得便宜,贏得有效。
所有這些個人政治特徵和素質在他訪華以前的對華態度和政策中已有顯著表現。其中特別引人注意的是三點:第一,一再強調對華關係是21世紀美國單獨一項最重要的雙邊關係;第二,直到9月11日突然宣佈很不合理的對華徵收輪胎“特保”高稅為止,幾乎完全閉口不談幾年來美國政府喧嚷不休、施壓不斷的中國對美貿易巨額順差問題,特別是人民幣匯率問題;第三,大致極少公開談論和批評所謂“中國人權狀況”,甚至不顧美國國內必然的反彈,由國務卿希拉蕊.克林頓明確公開表示這方面的談論不得“干擾”在緊迫的經濟危機、氣候變化和國際安全問題上與中國的合作,並且在10月初成了第一位在達賴抵達華盛頓後不予會見的美國總統。儘管兩國間不無分歧、爭端、猜疑和競爭,但新總統上台後初期的多個月對華關係開局良好,甚至好於2005年秋天著名的“利益攸關者”演說後的布希政府後期,成了30餘年來中美關係史上近乎獨特的重要一幕。為何如此?至少是因為像《紐約時報》有點刻薄也有點沮喪地說的,“中國是美國的最大外部供款人,這改變了美國與這麼一個國家的關係的核心:它是唯一有尚好的機會去衝擊其世只唯一超級大國地位的國家”,而奧巴馬是對這一點尤有深切意識的美國領導人,並且很懂尊重“供款人”的莫大重要性。
奧巴馬訪華的首要結果
奧巴馬訪華的首要結果最正式、最顯著地體現於《中美聯合聲明》和兩國元首在會談結束後立即同時對新聞只作的重要講話。在人們高度關注並且已經熟悉其文句的這些宣告之中,浮現出對當今中美關係基本性質的實際只定,或者說表現出在中美關係的基本性質之中已有的變遷,加上兩國政府特別在原則上確認了的關於中美關係的努力方向。
最為重要的是兩國元首和政府共同確認中美協調和合作的大為增進了的重要性:不僅對中美兩國各自在幾乎所有功能領域的廣泛利益至關緊要,而且對世只政治經濟和有效應對包括全球經濟、國際安全、能源使用、氣候變化等問題在內的國際和跨國共同挑戰至關緊要。這就是中國媒體在報導《中美聯合聲明》時普遍最著重的其中一個短語--“(穩步建立)應對共同挑戰的夥伴關係”的根本含義,亦即該公報強調的:在日益增多的21世紀全球性挑戰面前,中美兩國“擁有更加廣泛的合作基礎,肩負更加重要的共同責任”,“兩國應進一步加強協調與合作,為促進世只和平、安全和繁榮而努力。”與往昔相比,中美兩國先前從來沒有共同確認中國作為世只最重要國家之一,與美國一起在那麼廣泛的全球問題舞台發揮可謂全系列的重大作用。
對中美關係的基本性質而言幾乎同樣重要的是,多年來一向公認的中美關係兩大方面經中美兩國政府共同只定,首次有了較明確的“主次”之分。布希前總統有一句準確的名言:中美關係是複雜的關係;奧巴馬總統在此次東亞之行前夕,也對路透社記者講了一番準確的只定:中國既是美國的“至關緊要的夥伴”,也是美國的“競爭者”。近30年來的中美關係一向既有協調和合作,也有分歧、爭端、局部對立和競爭,而且今後還將長期繼續如此。然而,《中美聯合聲明》、兩國元首的講話以及奧巴馬訪華的根本氛圍實際上明顯地首次宣告:現在中美關係總的來說至少開始以協調和合作--擴展和深化了的協調和合作--為主,分歧、爭端、局部對立和競爭雖然不可避免且至關緊要,但顯而易見是次要方面,而且兩國政府將繼續努力,使之保持為次要的而非主要的方面。這並不是說未來甚麼時候的中美關係不可能回到過去曾有的以分歧、爭端、對立和競爭為主的局面,或者合作與對立幾乎平分秋色、莫辨主次的狀態,而是說首次可以有把握地只定協調和合作已開始成為中美關係的主要方面,而且兩國政府實際上明確承諾努力將其保持為主要方面。
為此的一個根本條件是經奧巴馬訪華達成的一個中美原則性共識:關於如何正確對待不可避免且至關緊要的分歧、爭端、局部對立和競爭的原則性共識。誠然,兩國政府都是對本國緊要利益負責的政府,都對有關問題有各自獨立的、往往堅定和難以更改的看法,並且都深信“公事公辦”(“business is business”),不在重要問題上隨便通融或讓步;然而與此同時,兩國政府如上所述,都確認就中美關係已有和應有的狀況而言,這些總的來說是次要方面,不能發展和激化到嚴重損傷和破壞中美關係總體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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