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和一些東南亞學者聊天,他們說馬哈蒂爾可能會如約在兩年內交班,你的判斷呢?
饒兆斌:我傾向於他會交班。第一是他的年齡,畢竟這麼大了。第二這是他最後一次在任了。我覺得馬哈蒂爾多少會想到自己的歷史地位,如果他兩年後再搞權力的腥風血雨鬥爭,那他的歷史評價就會低很多。要是他兩年後按照劇本權力交班的話,那以後去世的時候就是國葬。他可能現在會想到這一層。如果兩年後發生權力鬥爭,可能會造成希望聯盟的分裂,造成政局不穩定。那麼後人會說,馬哈蒂爾一手終結了國民陣線,一手終結了希望聯盟,是破壞者,是個與人鬥其樂無窮的人。馬哈蒂爾(的行為)如果有助於希望聯盟穩定執政,並改善國家的話,那他的歷史地位就不一樣了。我覺得他會思考到這一點。
薛:現在除了安瓦爾之外,還有其他選項嗎?
沒有選項,他已經和希望聯盟的盟友講清楚了,他之後就到安瓦爾(執政)。
薛:有一種說法是2002年那時候他不是真的想交班,衹是想試一下,結果那幾個人都同意他交班,弄得他很不爽,有這回事嗎?
應該沒有這回事,2002年那會兒他其實真的打算交班,因為他看到自己已經成為負因素了,99年大選他的傳統馬來選票損失很多。因為出現了安瓦爾事件,他認識到自己是時候退下來了。
薛:你覺得那兩個雞奸案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覺得兩個都是假的,是政治鬥爭。可能有些人覺得是真的。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法庭的證據是可以被操縱的。
10、你覺得中國國營和私營企業去馬來西亞投資有什麼區別嗎?私營的更好一點?還是沒什麼區別?
饒兆斌:有區別,不能一概而論國營一定如何,私營一定如何,二者有時候會有一些共同的做得不好的東西。從公關角度來說,私營的華為就做得很好,一開始就很有意識地進入大學培訓技術人員,當地語系化員工,製造就業機會,一開始就拜訪政府部門。同樣是私營企業,森林城市、碧桂園就比較糟糕,覺得搞定了柔佛的蘇丹就搞定了一切,人家對他的批評一概不理,現在來改變已經太遲了,私營的也有這種短板。
薛:大馬城是不是也存在這個問題?
這個我也不知道內幕,我衹能根據各種東西判斷,有可能涉嫌,但也沒有確實的根據。我覺得大的因素是馬來西亞的夥伴是一個叫林剛河的,他的財務出現問題讓馬來西亞政府抓住機會中斷合作,才和王健林他們談。畢竟簽了協議,不能說斷就斷,要有一個理由,到底這個理由是什麼,中方和馬方各有一個財團和馬來西亞政府簽約,中方是中鐵建(CRCC),馬方夥伴是林剛河的私人公司,也很富有,與柔佛的蘇丹關係很好。但他的公司出現資金鏈的問題,付款給承包商時斷了一兩次,納吉布政府趁機以此為藉口表示其沒有履行義務,終止了合約。我覺得(納吉布政府)判斷錯誤,當時這塊地給財團的時候是70億美元,到重新招標的時候已經值120億美元。(納吉布政府)想這人沒有出錢就賺了50億美元,現在我正好可以中斷合約,讓王健林的公司來接手。結果是中鐵建不投標,別的公司也沒敢投標,納吉布政府落得兩頭空。
薛:王健林沒有參加投標可能是因為錢無法匯出國外。他現在賣資產都來不及。
所以這是馬方某些人貪錢,想著趁機吃人家一塊。
薛:原來那塊地是新隆高鐵的起點站。
對啊,現在什麼都不做了,哪裡會有財團給你120億美元。
薛:隆新高鐵有沒有一個官方的名稱,有的叫新隆,有的叫隆新,有的叫新馬高鐵。
英文沒問題,中文隨便翻譯,隆新高鐵比較常見,也有人叫馬新高鐵。
11、中國的智庫可以帶學生、培養博士,也可以給政府提建議,你覺得你們這裡的智庫可以起什麼作用,政府聽你們的嗎?
饒兆斌:不太有用,個人關係才有用。它(智庫)不是一個制度,不像中國有內參和官員諮詢的制度。就算不是制度也是一種傳統,馬來西亞則沒有。智庫有沒有用取決於當權的人有沒有興趣聽智庫的建議,如果沒有興趣就沒有用了。
薛:那衹能看個人關係,還是有點像泰國,泰國請很多學者當政府顧問。
我們連這一層都沒有,兼職的顧問也沒有,長期以來馬來西亞是官學分開的,不僅我們(馬來亞大學)中國所是這樣。很多內政外交都是官學分開的,官方覺得為什麼要諮詢你,你懂什麼。如果遇到一些開明的、視野廣闊的官員,會主動找學者諮詢。
現在新政府的一些部長想要開拓一下(視野),就會找我們,有些其實(原來就)認識。個人關係很重要,但並不是體制上有一個傳統。(整體上),沒有旋轉門、沒有機制、沒有內參、沒有特別助理,什麼都沒有。
薛:馬來西亞海事研究所(MIMA)和政府關係會好點嗎?
它是政府旗下的,本來就是體制內的。雖然它不是政府機關,但由政府設立,其人員屬於編制內。它和大學不一樣。官學分開的學是指大學(與政府機構)。很少有大學和政府關係密切。有政府背景的智庫像馬來西亞海事研究所(MIMA)、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所(ISIS)多少還是有一些影響力的,因為它們是政府本身設立的。不過,說到底取決於政府部長要不要聽學者的。
薛:隨著馬華進一步分成兩派,華人在馬來西亞政治中的人口比重一直下降,在政治版圖上起什麼作用呢?
華人現在比較開心。前任政府中即使有馬華公會,也很難保證華人權益。
薛:保證什麼?獲得多少個部長位置嗎?
現在華人當政府部長數量不減反增,財政部長都當了。以前華人甚至不可能擔任國防部副部長。現政府也標榜自己比較開明和全民,不講究馬來至上主義。
薛:馬來至上主義是誰搞的?
馬哈蒂爾。但他與時俱進,現在表示原來的“馬來至上”做法跟不上時代了,會更關注少數群體,表示會對華人友好。所以華人寄希望於希望聯盟,90%以上的華人都投票給它。
(說明:東岸鐵路已經在2019年4月重啟,總造價、貸款數額、利息下調了,線路也做了調整。馬哈蒂爾也出席了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這些表明,筆者原先“緩一緩,重新談判後項目還能復活,並具有可持續性”的判斷可以成立。——薛力2019年7月12日。)
採訪者簡介:薛力,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研究方向:國際戰略、中國外交、能源政治、亞洲一體化等。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19年11月號,總第26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