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詩歌地理學”的路徑觀察,詩人打造屬於自身的文學地理空間,以此作為標誌寫作身份的符號,同時又熱衷於抒寫旅途中的觀景體驗和情感經歷,拓寬了詩歌地理學的表現範疇。如刊物中的“文成行小輯”,登載了幾位詩人同游浙江溫州市文成縣的行旅詩,記錄了他們游湖觀瀑的見聞。同一景觀在不同的詩人筆下姿態各異,形成交響和呼應。自然景觀激發了詩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而旅行行為蘊含著對新奇經驗的追求,也契合了詩人浪漫而富於幻想的特質,便於他們將行走中的觀看體驗內化為精神之力,打造詩歌中的文學風景。
對古典文化傳統的繼承發揚
除了社會倫理和文化地理視野,瀏覽2022年第1期《詩選刊》,還可梳理出另一條想象線索,即當前詩人對中國古典文化傳統的繼承與發揚。翻閱陳先發的《若缺詩章》,其中多數篇目摘自他的《月明星稀九章》《橫琴島九章》《居巢九章》等組詩。專心體會“九章”這一詩題,便可感到詩人對文化先賢和古典傳統的敬意。走入“九章”的文本結構內部,詩人追慕著前賢的思想品格,闡發個體對生與死等人生重大命題的思索。他還把格物致知等理念和現代人的思維相融合,對古典詩歌中的自然與人生情境進行了現代重構,使古典精神萌發新意。如《呼吸》一詩所表達的:“鳥鳴和任何事物碰撞都透著/一點醒悟。”在傳統的詩語中,這種“醒悟”聯繫著文人的妙悟抑或頓悟,是大千世界對詩人的靈性激發,也勾連了獨立超然的生存理想。詩中的抒情者傾心聆聽“鳥鳴與鳥鳴之間”的寂靜,從中捕得“一些新事物的撞擊”。他像古人一樣潛心幽穀,寄情山水,並以現代人的精神觀念,和語詞締結新的機緣。這正昭示了一個道理:唯有走出身體狹小的囚室,主動和自然建立聯繫,才有可能與靈感相遇。
葉延濱的詩歌也多涉及和傳統文脈的對接,如《悟道者安坐》一詩中,詩人將古典精神融入現實生活。身居喧囂的城市時空,抒情主體無法與之保持徹底的疏離,恰有傳統美學的空寂之道,指引他為精神的平衡覓得栖所。再看《巴山夜雨時》,詩人從李商隱的《夜雨寄北》中讀出兩重含義:一是“漲了巴山秋池的夜雨”,二是“相聚之願景”,由此引申出他與朋友相聚的美好時光。古人對夜雨的喟嘆與今人的感懷雜糅,於對照中形成新鮮的張力。此外,唐力的《米芾醉書記》以米芾為核心形象,詩人暢想這位古人如何起筆,如何蘸墨,又如何將生命的血色落於紙面。作家側重的是米芾那種筆意酣然、奔放自由的創作品格對當代生活的影響,文字中的米芾分明就是詩人的化身。這類源於傳統又不拘泥於傳統的想象方式,契合了當下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的熱潮,很容易喚醒蟄伏在讀者文化記憶深處的審美經驗。
宏觀審視2022年第1期《詩選刊》摘選的作品,能夠歸納出一條相對清晰的寫作方向,即詩人想象視野和抒情空間的同步拓展,生活體驗和詩歌經驗的平滑交融。諸多寫作者期待重新讀解生活,在煙火氣中觸發詩意靈感,使情感在貼近大地的飛行中得以舒緩釋放。他們努力透過那些為人習焉不察的瞬間,突破現代社會日益趨同的速度感和時間觀念,探索物象背後的意義細節,並將社會倫理意識植入文本,書寫下生命的莊嚴感與力量感,彰顯知識分子對時代的道義擔當。為了打磨這種氣質,詩人使用簡淨的語詞和素樸的意象,注重將情感作內斂化的處理,並有意控制著話語的強度,不再過度暴露自我的隱私經驗,避免主觀情緒的過度滲入。源自內心“自發的歌唱”,他們巡游在具體可感的場景中,不斷為社會倫理、詩歌地理、傳統文化等想象空間擴容,使文本的時代輻射力和歷史縱深感得以顯揚。當然,也有一些詩人過於苛求對生活語象的客觀呈現,只將意義駐留在事態的表層,忽視了內在精神性的建構。因此,強化詩歌寫作的精神硬度,雙重提升文本的生命質感和藝術美感,或許是新詩向前發展的驅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