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從拜登政府封鎖TikTok看美國對華安全觀 作者:王杉(北京),外交學院博士生;周永生(北京),外交學院教授
【摘要】美國國會衆議院通過法案,要求抖音海外版TikTok的中國母公司“字節跳動”限期6個月內出售TikTok給其他的非中國公司,否則將在美國全面禁止TikTok,原因是美國部分政客認為TikTok獲取的數據可能會落入中國政府手中,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目前從國際傳播的工具來看,TikTok作為社媒的作用異軍突起。雖然TikTok可能并不認同自己作為國際傳播的手段,但確實起到一定的公共外交作用。因此,從微觀上說,所謂的TikTok危機衹是數字時代面臨的一個挑戰,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嫻熟,未來還會有更多類似的問題需要解決。從宏觀上講,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和普及,已經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社會原有的實體模式,給全球政治、經濟、文化秩序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機遇和挑戰。
當地時間2024年3月13日,美國國會衆議院通過一項法案,要求TikTok的中國母公司“字節跳動”限期6個月內出售TikTok給其他的非中國公司,否則將從美國App商店全面下架TikTok以及禁止通過美國網絡服務存取使用TikTok。原因是美國部分政客認為TikTok獲取的數據可能會落入中國政府手中,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美國作為世界上第一霸權國家,其國家安全會被一個短視頻社交平台威脅嗎?是草木皆兵,還是確有其事?這就需要瞭解美國對華的安全觀。
一、TikTok的崛起及全球定位
TikTok是“字節跳動”旗下的短視頻社交平台,於2017年5月上綫 ,願景是“激發創造,帶來愉悅(Inspire Creativity and Bring Joy)”。本著針對不同市場采取符合當地需求的本土化運營策略,2019年,抖音及TikTok的市場占有率超過臉書、推特等西方所有社交平台。2020年5月,二者在全球下載量超過20億次。2021年,TikTok是全球訪問量最大的互聯網網站。2022年10月,TikTok全球日活躍用戶數突破10億。截至2023年3月,TikTok在美國的月活躍用戶達到1.5億。〔1〕可以說歷經6年,作為社交媒體的TikTok已經成為了一種彌漫全球的流行文化元素與國際傳播最大短視頻平台。
不同於以往的傳統社交媒體,TikTok不是客觀地向客戶推送他們已經關注的其他用戶或好友的上傳內容,而是主觀地根據客戶以往的偏好,推送一些之前沒有關注過,但極可能感興趣的內容。正是這種“不需客戶選擇,而勝似客戶選擇的”算法,使得TikTok具有了官媒和傳統社媒所不能比擬的“黏性”。沙利尼·坎塔亞(美國公共廣播公司紀錄片《TikTok熱潮》導演)就曾說過:“我認為TikTok的本質之一,就在於人工智能的強大。它極其具有黏性,我對於它能如此迅速瞭解我和我的興趣驚詫不已。”〔2〕換句話說,TikTok“比客戶更瞭解客戶”的發展路徑,是其能够在如雨後春笋般蓬勃興起的社媒中異軍突起的根源。
對於TikTok的國際定位,雖然它可能并不認同自己作為國際傳播的功能,但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新公共外交”作用。衆所周知,“新公共外交”強調雙向奔赴——將公衆視為價值的共同創造者與信息的共同傳遞者,是“巧實力”武庫中的重要工具。而這正符合TikTok的口味。公衆可以在TikTok上通過某一次不經意的走紅改變自己的人生,照亮他人的世界。這何嘗不是一個國際傳播的平台,何嘗不是一個公共外交的戰場?在這裡,任何一名普通人,無論種族、性別、國籍、宗教派別等,都可以成為世界的主角。
同時,TikTok還投身於國際公益事業,2019年6月,TikTok與聯合國國際農業發展基金(IFAD,簡稱農發基金)合作,在平台發起主題為#dance for change的舞蹈挑戰,鼓勵全球年輕人行動起來,戰勝饑餓問題,并以此說服各國領導人加大農業投資,扶持農村年輕人和發展農業。〔3〕同年7月,TikTok與印度國家技能發展公司(NSDC)達成合作,向印度用戶提供職業相關的培訓,比如介紹由政府推動的技能發展計劃和職業培訓規劃,為青年提供職業培訓的各種機會。〔4〕如此既充滿激情,又飽含正能量的社交媒體,怎能不風靡全球?而這又會動了誰的奶酪呢?
二、美國對中國TikTok的“相畏相殺”
“相畏相殺”一詞本是中醫藥術語,最早出自《神農本草經》。裡曰:“有相畏者,有相惡者,有相反者,有相殺者……勿用相惡、相反者。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殺,不爾,勿合用也。”〔5〕現代對相畏相殺的理解與《神農本草經》一致,即一種藥物的毒性反應或副作用,能被另一種藥物減輕或消除為“相畏”;一種藥物能減輕或消除另一種藥物的毒性或副作用為“相殺”。〔6〕本文借用“相畏相殺”的說法至國際關係領域,意為一個行為體(主權國家)出於對另一個行為體(主權國家)的畏懼,進而采取一系列的行為,包括軟硬實力的圍堵,以維護自身的安全。
(一)美國對中國TikTok的“相畏”
美國對中國TikTok的“相畏”由來已久。2020年8月6日,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發布了一個重大指示,強調TikTok可能會給美國國家安全帶來潛在的危險,并宣布45天之內,美國國內所有個人和企業都不得參與TikTok和“字節跳動”的相關活動。〔7〕之後特朗普於8月14日又發布了一個重大的行政指令,強制90天內,將TikTok從美國市場中徹底清除。〔8〕而到了9月18日,美國商務部也出台了一個新的法規,明確表示將嚴格限制TikTok的美國市場活動。〔9〕2020年12月7日,華盛頓的卡爾·尼科爾斯大法官宣告,美國商務部將不得以任何形式限制TikTok的數字托管、內容交換以及任何形式的技術貿易活動。實際上等於宣布美國政府禁止TikTok的行政命令無效。〔10〕2021年6月9日,美國總統拜登宣布一項重大改革,取消此前針對TikTok、微信等中國應用的限制。〔11〕
“相畏”時期,美國對TikTok商業圈的迅速發展感到擔憂,并且擔心它會對美國的國家安全構成威脅。在此“相畏”階段,美國雖忌憚中國日益崛起的TikTok商業圈,以危害美國的國家安全為由,要求字節跳動公司在90天之內出售或剝離該公司在美國的TikTok業務,但還沒有實質性達到政府主導的全面打壓、封鎖、強制出售的程度,衹是企圖通過雙方的不斷拉鋸,“鎖”所謂中國意識形態輸出之“喉”,作為美國遏華政策的一個輔助手段,企圖強制將TikTok的所有權劃入微軟公司的版圖。總體而言,這一階段,美國衹是一種威懾意味大於實際制裁的威逼利誘,因為美國的三權分立體制自身對TikTok美國業務的擁有權問題沒有達成協調統一的看法。尤其是法律部門的法官認為政府的禁令違反了美國憲法修正案,公民擁有接受資訊權力的修正條款。美國公民當然也有權力接受包括外國的資訊。
(二)美國對中國TikTok的“相殺”
2022年12月,美國國會通過一項重大法案,明確規定政府不得利用TikTok技術,而且將為拜登政府提供60天的時間,以便更好地實施政府的政策。〔12〕2023年2月27日,美國白宮要求政府機構於30天內確保在其聯邦設備和系統上禁用TikTok。〔13〕2023年3月1日上午10時,美國國會衆議院外交委員會以24票對16票的投票結果,通過一項法案,授權拜登總統全面禁止TikTok在美國境內使用,這一舉措引發了短視頻巨頭TikTok首席執行官周受資的關注,他出席了美國能源和商務委員會的聽證會,并就“國家安全”等議題進行解答。在這場超過5個小時的聽證會上,多位美國議員強調了TikTok對未成年人影響的擔憂,并對數據安全、隱私等方面提出了質疑。
在此“相殺”階段,美國已無所顧忌地對短視頻巨頭TikTok發出致命威脅,要求“字節跳動”出售其持有的TikTok股份,否則,該應用程序就將在美國遭到封禁。聽證會持續了5個多小時,美國議員在質問當中,幾乎不給TikTok首席執行官回答的機會,完全是一邊倒地指控TikTok的所謂“罪狀”。既沒有“聽”也沒有“證”,衹是一場單方面罔顧事實地“證明”對TikTok的所有指控都合理合法的政治集會。TikTok走到了比兩年多前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執政時更為困難的階段。究其原因就是,美國與中國之間的互信日益脆弱、競爭日趨激烈,所謂的“國家安全”問題也正在持續無限地泛化。
三、拜登封鎖TikTok背後的對華安全觀
無論是特朗普政府還是拜登政府,他們對於中國TikTok的“相畏相殺”都是出於對所謂“美國自身安全和國際秩序安全的保護”。美國政府認為抖音的母公司——字節跳動“由中國政府控制”。他們認為,中國正在“顛覆性收集外國數據”。抖音對美國、美國人的國家安全構成了威脅,企圖在巨大的國際競爭顛覆全球力量平衡時,將這種威脅武器化。
(一)封鎖中國TikTok,維護美國的政治安全
在美國政府眼中,無論是特朗普政府還是拜登政府,TikTok都是來自“異制”國家,特別是最大競爭對手的“糖衣炮彈”,以深受民衆喜愛的假象,逐步蠶食美國的政治安全。隨著新興的數字技術的迅速發展,中美之間的政治博弈變得越來越激烈,它不僅影響著中美兩國未來的國際地位,而且還將對未來的政治安全產生深遠的影響。
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徹底改變了美國歷史上對中國的認知,在《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他們把中國正式納入“戰略競爭對手”的框架之中。〔14〕報告不僅大肆渲染中國在經濟利益、地區和全球影響力等方面對美國構成了威脅和挑戰,更是將這種競爭直接上升到兩種世界秩序,特別是“兩種體制”的長期較量。2021年2月4日,拜登總統首次就“最危險的對手”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強調,中國不僅擁有強大的經濟實力,還擁有完善的外交關係、軍事實力和科技實力。因此,2021年3月3日,白宮公布《國家經濟戰略臨時綱要》,進一步強調了這一觀點。〔15〕
美國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通過加強府會合作、軍民合作、公私合作、國際合作等途徑,整合“國家力量的所有工具”,共同服務於對華戰略競爭的目標,以期在國內外市場上取得更大的成功,并為實現美國在全球戰略競爭中的優勢地位提供更多的支持。〔16〕這一戰略與以往的美國對華戰略相比有所升級:不僅強調對華戰略由過去的戰略合作轉變為戰略競爭,更是呼籲在經濟、外交、軍事等國家資源領域與中國進行全面競爭。拜登政府在處理中美關係時,比起特朗普政府,更加注重與中國的“競合”,這是一種基於其深刻的認知,旨在在當今國際形勢日趨複雜的情況下,通過一種“合作共贏”的方式,理論上達到共同發展的目的。但可惜的是,拜登政府還是沒有擺脫零和博弈的冷戰思維,希望在中美關係中衹有美國單贏。他們之所以這麼做就是因為力求維護并實施美式普世價值觀,包括自由、民主、法治等核心價值觀。
美國對自身制度擁有強烈的政治正確,將自己的自由、民主、法制制度看作是終極的、普世的制度,以謀求自己的國家利益成為人類社會前進的方向和目標。正如《2010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所言,“敵對國家和政府衹有一個選擇:遵守國際規範、融入國際大家庭。如果它們拒絕這條道路,它們必將為自己的錯誤選擇而蒙受損失,必將更加孤立。”〔17〕其本質就是施壓迫使不同體制的國家加入西方體制,以此減輕或控制對其全球地位的影響,達到其獨霸全球的戰略目的。因此,美國政府封鎖TikTok,認定中國通過在全球數字權力競爭領域控制核心技術,展示自身優勢,根據自身意願對美國政治體制施加影響。
(二)封鎖中國TikTok,維護美國的網絡安全
TikTok,作為《福布斯》雜志口中的“數字可卡因”,被認為之所以能取得巨大的成功,就是因為它非常像毒品一樣令人上癮,而其上癮性,不衹如美國衆議院外交委員會所言對兒童有效,對於自控能力較差的人來說,一樣很難擺脫。這意味著TikTok使人們不斷渴望看到更多短視頻的刺激,而在沒有它們的時候,就會開始感到空虛。而這點,不僅是TikTok,其他網絡平台也具有使人沉迷其中的吸引力,從而帶來某種風險。
美國網絡安全意識的培養,可追溯到1993年克林頓政府時期。當時,美國有了公民網絡安全意識的萌芽,通過關鍵基礎設施的安全合作,讓大家逐步意識到保護通信隱私的重要性等。這一階段的網絡安全教育主要側重於防禦性。直至奧巴馬時期,在歷任政府的努力下,美國的網絡安全達到了可以進攻的程度,即全面向網絡不安全事件發起進攻。
在TikTok大放異彩的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時期,美國對網絡安全的戰略定位明顯提高。尤其是在有著“推特總統”之稱的特朗普時期,更是直言“網絡時代”下,安全可靠的互聯網關乎著美國未來的興旺與發達。在特拜政府時期,中美網絡關係呈現競合態勢,甚至不排除因政治打壓而出現網絡鬥爭凸顯的情勢,正如今天的TikTok,相信所謂的“數字可卡因”問題,推特、臉書,還有特朗普自創道德社交媒體平台“Truth Social”也會存在,除非這些平台缺乏吸引力,喪失競爭力。因此,TikTok和推特、臉書等社交媒體,在對公衆的吸引力方面并沒有本質的區別,有的衹是TikTok比它們更具有吸引力,更具有市場活躍度,更具有巨大的發展潛力而已。美國政府本質上是害怕TikTok對美國企業的競爭和增長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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