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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中國當代最慘潰壩事故

http://www.CRNTT.com   2012-08-04 09:00:01  


 
  “鄭州到駐馬店,原來坐火車只要四小時的路程,我們先飛機後汽車走了整整兩天。火車是無法通行了。閃著黝黝藍光的鋼軌被擰成幾公里長的麻花,火車顛覆在鐵軌兩百米之外,像是一堆破銅爛鐵在風雨中躺了一個世紀。公路上塞滿裝著救災物資、搶險部隊的車,路況不好又沒有指揮,喇叭聲人聲響成一片,幾小時幾小時地無法向前挪動一米,直到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打著手勢、把哨子吹得山響的軍人。這便是我們一行人的目的地。醫療隊被安置在一片大水;中漫後的原野上。已經找不到一間房屋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河南農民的房子全是泥壘的,見水就酥,方圓幾百里,竟沒有一間磚房。哪裡有一堆爛泥,哪裡就曾是一個家;哪裡有一片爛泥,哪裡就曾是一個村莊。我們在田野上打洞、立木樁,搭起了一個僅能避雨、連風都擋不住的平頂大棚。就在這個大棚裡,我們度過了八月到九月豫中原野上燠熱而艱苦的四十六天。我們的任務是救護,而我們的問題是生存。來時帶的那點糧食只夠吃幾天的,接下來的食品全靠空投。三伏的酷暑裡,除了罐頭,幾乎所有天上掉下來的吃的都變了質。我記得有好幾次打開一包包烙好的大餅,餅烙得是真好,小圓桌那麼大,一張張揭開,裡面長滿了綠毛。那就是我們的主食。沒有副食。沒有水。屍體污染了所有的井水。我們在田野上現打了一口井,不深,那點水僅夠我們每天做飯和燒水用,連洗臉都成為一種奢侈。因此在一九七五年那個酷熱夏季的整整四十六天裡我們沒有洗過一回澡,沒有洗過一回衣服。當然也就沒有男女之分。十幾個人同住在一個大棚裡,只在中間用幾塊草席隔了一道‘墻’,每天晚上,女兵在墻西,男兵在墻東,一邊聊著天一邊就呼呼睡了。但嚴格執行哨兵制度,因為我們的大棚完全是開放式的,四周無墻,如果有誰想襲擊我們的話,那真是太方便了。不是為防壞人——說實話,那種大災的日子裡,連壞人也都沒有了襲擊的能力——主要是為防狗。水災過後,無數條無家可歸的狗變成了野狗,靠吃屍體度日,吃著吃著難免吃錯,吃到睡著不動的活人頭上,已經發生多起睡著的人被狗咬斷胳膊和腿的事情了。你無法向地方政府去反映狗的問題,政府夠忙的了,你所能做的就是保證自己在睡著的時候不被它卸下一塊來,因此站哨是必須的。我們的任務是,在指定的區域內掃描般地一遍遍巡診,救治外傷傷員和其他病員。任務很重,平均下來一天要走六十裡。需要救治的災民很多,水災中死去的人就死去了,活下來的人大多都有外傷,砸傷、擠傷、撕裂傷都有。由於天熱,大多數傷口已經開始發炎和腐爛,有些外傷非常嚴重,而醫院太少,根本容納不了如此多傷員,剩下的活兒自然全是我們的。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除外傷之外,由於災後人們無處栖身,加上屍橫遍野,與蒼蠅蚊子大量繁殖伴隨而來的是腸炎和瘧疾的暴發流行。……我們每天在熾熱的陽光下走著,沒有一棵樹可以遮蔭,也沒有一棵草,它們全被洪水帶走了。千里平野了無生機,大地被扒光了衣服那樣赤裸著,只是這裡那裡到處可以看見腐爛了的屍體——已經比剛下來的時候少多了。最初幾天,專門調來掩埋屍體戴著防毒面具的工兵部隊一個團一天只能往前推進半公里。這會兒,沒來得及掩埋的屍體在八月的陽光下已經開始溶化,組織液奶油那樣融入周圍的土地。從這些變了形的屍體上你仍然能辨認出他們是男是女。許多人保持著生命終結那一刻的最後姿勢:有人握著一塊木板,有人抱著一捆麥秸,年輕的母親把嬰兒死死摟在胸前,面容猙獰可怖——同樣是死,她們的掙扎和痛苦是別人的幾倍,大水到來,所有的手爭搶著去抓救生物的時候,她們的手只知道牢牢抱緊自己的嬰兒,結果當然只有一個,就是兩條生命的同時毀滅。我恐懼地想起了幾天前我的祈禱。常常會看到被狗咬得支離破碎的屍體。有一次我們看見一個無頭屍體,走出去幾百米之後看到了他的頭。隔百千米就能聞到腐屍的惡臭,毫無疑問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氣味,而我們沒有任何一件防毒面具。化驗員小葛是個小兵,十三歲就參軍了,軍齡已有四年,所以也是老兵了。老兵歸老兵,畢竟沒見過這陣勢,她對腐屍的反應最強烈。每遇到一具屍體,她都要大叫一聲,幾乎嘔吐,然後遠遠地繞開。而在繞道的時候總會遇到更多的屍體,結果驚叫不止,常常是她的驚叫比屍體本身弄得大夥更緊張。幾天之後她就不再繞道了,再後來她不吐了,再後來她幹脆連叫都不叫了。”(項小米,《記憶洪荒》)

  時任駐馬店地區防汛抗旱指揮部副指揮長的孔繁斌的回憶同樣凄慘:“洪水過後‘遠看白茫茫,近看空蕩蕩,進村沒有路,全村沒有一棵樹,做飯沒鍋,睡覺沒有窩’。一切面目全非,樹莊地頭,廢墟旁,坑塘內,遇難人的屍體,男女老幼赤身裸體,橫七竪八,慘不忍睹。被衝到宿鴨湖內莊台廢堤邊的豬羊牛馬的屍體和人的屍體叠擦在一起,掩埋時蒼蠅滿天飛。從宿鴨湖西岸到遂平縣部分地區,因人畜屍體和雜物、黴變糧食等滋生蒼蠅、蚊蟲,嚴重污染環境,行人經過時蒼蠅打臉,人工捕打不及,省委派飛機噴灑藥物,共起飛248架次,噴灑‘六六六’粉248噸,複蓋面積60多平方公里。”

  從一份份逐日災情的原始記錄裡可見災後瘟疫之嚴重

  學者錢鋼在調查七五八河南潰壩事件時,從駐馬店地區的檔案資料中查到一部分殘缺不全的電話記錄、情況通報,這一份份逐日災情的原始記錄,披露了駐馬店各縣群眾在板橋、石漫灘水庫垮壩後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真實的悲慘景況。其中關於災後疫情的部分尤其觸目驚心。現轉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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