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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越勝:輔成先生

http://www.CRNTT.com   2011-10-30 09:58:45  


中立者:周輔成,右二:趙越勝,左二:趙越勝夫人張雪及其小女兒(資料圖)
  中評社北京10月30日訊/周輔成(1911—2009),已故中國著名哲學家和倫理學家、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以下是旅法學者趙越勝的回憶文章《輔成先生》: 
   
  我受教於輔成先生始自一九七五年底。當時我是北京“小三線”兵工廠一個開磨床的小青工,整天貓在懷柔深山溝里,忙著給紅色高棉造40式反坦克火箭筒和72 式反坦克地雷。而輔成先生是北京大學哲學系的著名教授。我與先生天南海北,兩不搭界,怎麼會有了師生緣份?其中故事要從頭講起。 
   
  一九七五年六月底的一個早晨,車間書記戴五正師傅到車間來,悄悄告訴我,昨天廠里接到通知,今年有一個去北大哲學系讀書的名額。我一聽,心直跳,這正是我朝思暮想的事啊。戴師傅說,碰到幾個廠里中層幹部,都說,肯定是你們車間小趙去了。七十年代初,毛澤東指示“要認真看書學習,弄通馬克思主義”,各個單位聞風而動,紛紛成立“工人理論隊伍”。隨後就有“六本書”的名單:《反杜林論》、《唯物主義與經驗批判主義》、《國家與革命》、《法蘭西內戰》、《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我是車間工人理論小組組長,負責給師傅們輔導這些馬列著作。六本書中《反杜林論》和《唯批》是哲學著作,在那些僅有小學文化水平的工人師傅看來,這玩意兒純粹是天書。但是理論學習的形式絕不能缺。於是每周都有半天經典著作學習時間。我在台上講,師傅們在台下睡,真可謂“聒噪與鼾聲齊飛,唾沫與涎水同流”。也有幾位從五機部機關下放到廠里的幹部,文化程度比較高,有興趣聽我的輔導,常常給點兒鼓勵。所以說起要送人去北大上學,便想到了我。 
   
  經過一個多月的基層推薦,領導討論,最後的結果是我“名落孫山”。找戴師傅問究竟,他同情地告訴我,在我的人事檔案中,有記大過一次的處分,所以政審沒通過。 
   
  這事兒得從去年夏天說起。 
   
  工廠宿舍對面山崖下有一深潭,潭水清洌,是個游泳的好去處。酷夏午休時,我們常在潭中嬉水。廠里的小兄弟都是北京來的七○屆初中畢業生,自小穿慣三角泳褲,到山里依然如故。山村里的農民小夥下河都穿及膝大褲衩,三角泳褲在他們眼里等於赤身裸體。偶有村兒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從旁經過,我們這些人就有了調戲的嫌疑。那天中午,廠里的弟兄們又去游泳,有幾個村兒里的小夥兒就站在河邊罵。我正躺在岸上曬太陽,聽他們用懷柔土話罵得有趣,便學著他們的腔調和水里的哥們兒開玩笑。大家嬉笑一陣,誰也沒當回事兒。 
   
  下午上班時,我剛走到廠門口的水泥橋上,路旁猛衝出幾條壯漢,扭住我雙臂大喊:“就是他,學俺們農民,帶隊部去!”邊喊邊扭著我往村里走,當頭便碰上了來上班的眾弟兄,攔住問究竟,言語衝突間便動起手來。村兒里的小夥兒固然身強力壯,但不如工廠的弟兄身手敏捷,交手片刻,已見有三兩農民倒地不起。在壯漢的夾持下,我掙扎著抬起頭,見“發小”嘉浩正從山坡上飛奔過來,身邊又鑽出小個子李志剛,上手推胸,下腳使絆,扭著我胳膊的壯碩青年便跌入河中。廠頭兒跑出來勸阻,但人仍越聚越多,混戰一團。大約半個小時戰鬥結束,有幾個農民弟兄不知被何人下狠手,板兒磚拍昏,急送懷柔縣醫院。 
   
  這下子事兒鬧大了。沙峪公社報懷柔縣,懷柔縣報北京市,定性為“破壞工農聯盟的集體鬥毆事件”,市委責成市機械局嚴肅處理。於是召開全廠大會,廠長高鳳岐宣布給我“記大過”的處分。我不服氣,找廠長理論,高廠長一席話讓我啞口無言:“廠里給受傷的農民賠償,輕傷800塊,重傷1600,你賠得起嗎?”結果就是檔案中裝進了記大過處分書,從此“底兒潮”。這次推薦上大學,檔案就發揮了威力。 
   
  知道政審沒通過,我徹底絕望。在中國,檔案就是一個人的命根兒啊。想想今生怕是再無出頭之日,心里鬱悶到極點。 
   
  九月初,弟兄們見我終日悶悶,便提議去登慕田峪長城散散心。清晨出發,踏著朝露,沿崎嶇小徑登山。道旁雜花繚亂,野香醉人。秋梨、山楂、蘋果,艶黃、殷紅、青紫相間,織成滿眼的斑斕。一行人穿行林中,手腳並用攀岩,中午時分,古長城已在腳下。三十幾年前的慕田峪還不是旅遊點,古城牆大半坍塌毀損,一身歲月的蒼涼,靜臥在褐榻翠衾之間。 
   
  回到廠里已是晚飯時分,戴師傅急衝衝地在食堂找我,把我拉出買飯的隊列,說有好事。廠里又有一個上學的名額,市機械局要辦一個專職哲學進修班,老師都是北京大學哲學系的。這次不用再討論,就讓你去,你小子可別給我丟臉。我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謝他,隨後竄出食堂去找我的小弟兄們。當晚大家把這個月的菜票全凑出來買了散裝啤酒,狂飲一場。月底把全部家當扔上一輛“大解放”,我一路煙塵地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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