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內外交困中的祖馬政權
根據南非選舉委員會在2009年4月25日發布的議會選舉的最終結果顯示，非非國大（ANC）獲得了65.9%的選票，而其兩個主要的競爭對手“““民主聯盟”””（Democratic Alliance）和“人民大會”（COPE）分別獲得了16.8%和7.42%的選票。 這標志著非國大又一次以絕對優勢獲得了議會選舉的勝利，其候選人雅各布•祖馬(Jacob Zuma)也隨之成為了南非新一屆總統。但是，如果將本次大選非國大的得票率和前兩次選舉相比，那麼我們一眼就能發現支持非國大的選民人數出現了大幅度下降（在1999年和2004年的議會選舉中，非國大都是以超過70%的得票率獲得了勝利）。更為令人驚訝的是，非國大甚至在本次選舉中失去了其在議會中的三分之二多數（根據南非憲法規定，一個政黨如果在議會中的議席多於三分之二，那麼它將有權修改憲法），從而喪失了保持了十五年之久的絕對執政權。然而，非國大在本次選舉中的挫敗并非是“一日之寒”，而是由黨內外多重壓力共同作用的自然結果。
1. 反對黨勢力的增強
其實，早在非國大最初取得南非政權的1994年，其反對黨便同時應運而生了——“民主聯盟”（DA）在1994年南非議會選舉中對非國大構成了一定的威脅，并由此展露頭腳成為南非國內首屈一指的反對黨。它在過去的十五年裡對非國大幾乎所有的政策都進行了尖銳的抨擊，并逐漸獲得了一批堅定的選民。但是，“民主聯盟”的支持者多集中在白人中產階層，在其十五年的發展史上始終難以取得黑人選民的認同。而作為一個主要的反對黨，無法得到國家主體人群的認同是“民主聯盟”為什麼在歷次選舉中都不能給非國大施加更大壓力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在本次選舉中我們發現“民主聯盟”的自我定位正在發生微妙但本質的變化，即從一個以白人中產者為基礎的政黨向代表少數族裔和弱勢群體利益政黨的轉變。這一轉變自身也部分解釋了“民主聯盟”在本次選舉中得票率明顯增多的現象（2004年議會選舉“民主聯盟”得票率為12%，而2009年則升至了16%）。如果“民主聯盟”在今後的幾年中繼續這種自身定位的轉變，我們有理由相信該黨將會繼續擴大其選民基礎，并會以西開普省（West Cape，“民主聯盟”在本次選舉中贏得了該省的執政權）為基地和樣板宣傳它的執政理念，進一步對非國大的統治地位發起挑戰。
2. 非國大的自身分裂和衰落
盡管“民主聯盟”的轉型發展將會在短期內對非國大構成一定的威脅，但從長遠來看，對非國大執政地位真正的挑戰卻來自其內部。早在上世紀末，很多政論家就預測非國大內部會發生分裂——黨內左翼因不滿姆貝基總統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改革而主動退出與非國大的聯盟。不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事實與那些政論家的預測恰好相反，不是左翼集團脫離非國大，而是姆貝基的支持者率先“另立山頭”。
非國大的分裂可以追溯到2005年，當時祖馬的一位顧問兼贊助人沙伊克（Schabir Shaik）被指控貪污，而一切證據均顯示祖馬本人也參與其中。盡管最高法院最終沒有對祖馬提出指控，但時任總統的姆貝基（Mbeki）仍然撤銷了祖馬的一切公職。 這一事件導致了非國大兩位領導人關系的迅速惡化。經過長達近三年的政治鬥爭，在2008年9月的盧休利宮會議（Luthuli House）上祖馬及其支持者（多為非國大青年團成員）最終獲得了勝利，姆貝基被迫辭職。而僅僅在姆貝基辭職後的一個星期，政府內忠於姆貝基的十一位部長和三位副部長也相繼去職。2008年11月2日，由那些忠於姆貝基的原非國大黨員組織起的的“人民大會”（COPE）正式成立，原國防部長列科塔（Mosiuoa Gerard Patrick Lekota）任黨主席。至此，非國大在取得政權十五年後正式分裂了。
作為以非國大改革派自居的“人民大會”（COPE）在其成立伊始便面臨著2009年的議會選舉，但縱觀“人民大會”在選前提出的改革方案，其實與非國大并無太大差別 （僅有的一個不同就是“人民大會”提倡改變現行的議會選舉體系，讓選民直接選舉總統和省，市長官）。實際上，“人民大會”在此次競選中并非意圖在政策上取勝，而是強調其在道義上的優勢——“人民大會”的領導人中沒有一位曾被指控犯有貪污或強奸罪（這兩項罪名均與祖馬有著直接聯系），而此次“人民大會”所提名的總統候選人則更是以道德高尚著稱的達達拉主教（Bishop Dadala）。此外，“人民大會”在本次選舉中也提出了同去年奧巴馬競選總統時相似的口號——希望與改變——用以吸引厭倦了非國大長期統治的年輕人。
從本次大選的結果來看，“人民大會”的上述策略均算不得是成功，其低於10%的得票率更是大大低於預期（有些媒體和專家在選前甚至認為“人民大會”能够得到30%的選票 ）。目前看來，阻止“人民大會”進一步發展的原因主要就在於它和前總統姆貝基的密切聯系，後者由於其糟糕的政績在群衆中已經聲名狼藉。此外，由於“人民大會”剛成立不過五個月，缺少阻止經驗和必要的資金來源，因此在這次選舉中成績不佳應屬正常。
但如果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解釋“人民大會”在本次選舉中的得票率，即一個剛成立不到五個月的政黨便可以得到7%的選民的支持，那麼非國大在南非的長期統治地位就更加值得我們懷疑了。事實上，在過去的十五年中非國大已經逐漸的從一個帶領南非黑人走出種族隔離制度的偉大民族運動蛻變為了一部僵化的官僚機器。在曼德拉時期，政府的工作重點主要放在了撫平種族隔離制度所造成的傷痕上，忽視了政黨自身的建設；姆貝基時期進行的經濟改革并未給人民帶來廣泛的福祉，而僅僅是給予了政府官員（絕大多數是非國大黨員）無數中飽私囊的機會。可以說，現在的非國大正在被腐敗問題所纏繞，黨內裙帶關系叢生，派系林立，危機重重。
3. 祖馬政府的政治前景
雅克布•祖馬正是在上述的種種漩渦之中成為了如今南非的總統。作為曼德拉在羅本島監獄（Robben Island）的獄友，祖馬在南非群衆中有著非凡的影響力。 這一影響力主要來源於他的“群衆主義”作風——他經常深入貧民區與他的“黑人弟兄”們同吃同喝；他演講時常常使用民衆最容易理解的通俗話語；甚至在本次選舉中，他也提出了要“恢複人民運動”的口號。因此，非國大在2009年議會選舉中不至於遭受慘敗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祖馬超凡的個人魅力。但歷史經驗告訴我們，“群衆主義”始終是一把雙刃劍，祖馬過分依賴的下層運動很可能給南非未來的政治局勢走向蒙上衆多的不確定因素。
首先，盡管南非最高法院在選舉前一個月撤銷了對祖馬受賄案的指控，但經濟問題仍然將是反對黨攻擊祖馬的首選手段 。祖馬在2006年涉嫌強奸了一名感染了HIV病毒的女子，此事在當時的南非國內引起軒然大波，雖然之後由於該女子撤銷控訴而告平息，但這一事件也與受賄案一樣一直受到祖馬政敵的詬病。 由於在本次選舉中非國大失去了其在議會中的三分之二多數，因此也就失去了修改憲法的權利，在不能改變憲法以使自己享受總統豁免權的情況下，面對如此之多指控的祖馬很難保證其今後執政的穩定性，所以祖馬必然試圖以其他手段將自己置於總統豁免權的保護之下。假設祖馬通過群衆運動要求改變南非憲法，使他享受總統豁免權免受法院審判，那麼南非法律的獨立性將會受到嚴重踐踏，這將非常不利於南非的民主化進程。
其次，在南非經濟遭受重創的情況下祖馬將采取何種方法應對？很顯然，在面對20年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時僅僅喊出“提高貧民生活水平” 的空洞口號是無法讓成千上萬的失業者滿意的，但在祖馬的各項執政能力中，經濟是最致命的一塊短板。可以預料，當南非經濟形勢繼續惡化時祖馬將會祭出“群衆主義”的法寶，而經濟上的“群衆主義”路綫將會導致兩種直接後果：其一是民衆對祖馬承諾幻想的破滅；其二是大規模的國有化政策。而不管出現上述的哪種結局，南非的政治形勢都會發生大的波動。
第三，面對著日益強大的反對黨，祖馬政權很可能發起“群衆運動”加以壓制。但由於非國大已經喪失了修改憲法權，任何對反對黨的彈壓都將缺少法律支持，從而引發更劇烈的對抗。在這種對反對派進行非法壓制的過程中，非國大將會變得比以前更加自大，保守，為了維持其統治，非國大將會使其黨員充斥到政府的各個部門之中，破壞司法和行政機構間的獨立性，最終形成一黨專制的局面。而在一個已經被腐化了的政黨的統治下，南非的前途將會十分暗淡。
綜上所述，非國大目前面臨著來自內外兩方面的壓力。在外部，“民主聯盟”和“人民大會”都試圖把握住非國大衰弱的機會趁勢擴張；在內部，非國大似乎已經失去了老一輩民族解放運動者所具有的活力，呈現出機構僵化，黨員腐敗等現象，而這些現象又會加速黨內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分裂。祖馬的上台看似又把原先一盤散沙的非國大聚合在了一起，但祖馬所依靠的并不是制度上的改革而是他個人的人格魅力，但我們必須注意到，這種人格上的影響力注定是不能長久的，在人格魅力的光環漸漸褪去之後祖馬很有可能訴諸“群衆運動”來試圖重新獲得人民的支持。歷史的經驗往往證明，盲目發動的“群衆運動”在政治上會導致暴政，在經濟上會導致貧窮。
三．解決“南非困境”的途徑
目前很多政論家都認為當前南非所有的政治社會問題歸結到一點都是由經濟的衰退引起的，即南非經濟的蕭條導致了“群衆主義”的抬頭；高失業率又增加了社會的不穩定因素，致使犯罪率不斷升高政府財政收入的減少相應降低了艾滋病防治方面的投入；國家經濟的不景氣又使得高技術人才紛紛移居國外，從而削弱了南非的人才儲備。
但筆者認為上述所有的問題都只是一些表面現象，正如本文第一章末尾所說，南非的政治困境才是真正的症結所在。而所謂的“政治困境”，就是在前文中所提到的非國大的自身腐敗以及這種腐敗所制造的各種衍生品給南非民主化發展造成的傷害 。要杜絕這種腐敗問題就需要祖馬的以身作則，最主要的一點就是他要承諾不以任何方式改變憲法，將自己置於總統豁免權的保護之下。其次，祖馬必須保持司法機構的獨立性，而不是任人唯親。在具體的反腐措施上，祖馬應當打擊在政府內廣泛存在的裙帶關系，并要求所有部長級官員公開自己及其親屬的財產。只有當非國大強有力的執行了上述措施之後，南非政府才能在一個相對高效廉潔的情況下進行經濟改革。
在肅清了政府內的腐敗現象後，祖馬應著手改革南非的經濟結構。努力加強國內的基礎設施建設乃是重中之重。一方面，完善的基礎設施可以更好的服務於南非先進的金屬開采－加工業，使其利益達到最大化；另一方面，大規模新建基礎設施又可以擴大國內需求，創造就業機會，并吸引優質外資進入，最終使南非得以盡快擺脫全球經濟危機的困擾。
據統計，南非目前有560萬人感染艾滋病毒 ，可以說艾滋病已經對這個國家的經濟安全和社會穩定構成了巨大的威脅 ，而姆貝基政府在此問題上的毫無作為使得該問題更趨複雜化。盡管祖馬政府在上台之後就立刻頒布了一項法令，旨在通過向HIV感染者免費發放藥物控制該病毒在南非的繼續蔓延，但這項政策的實施力度仍然取決於南非政府的經濟狀況——在解決腐敗問題的前提下，中央政府對於國家醫療衛生機構的財政撥款才是防治艾滋病毒在南非擴散的根本途徑。
為了維持南非經濟的長期發展，祖馬政府還必須大力改善該國已經陷於半癱瘓狀態的教育系統。在2008年南非高中畢業生中，僅有20%的學生達到了大學錄取分數綫，而在這20%的錄取學生中又有很多中途因各種原因退學。 中產階級不是因日益惡化的社會環境舉家遷往國外就是將子女送往歐美就學。可以說，南非的高素質人力資源正面臨幹涸的境地。如果祖馬政府再不制訂政策，推行強制性，低收費，職業技能導向型的教育體制，那麼未來的南非經濟發展將因缺少必要人才而陷於停滯的狀況。
總而言之，南非新一屆政府在經濟危機和政治動蕩的雙重壓力下，只有通過嚴格的自省以及對未來的合理規劃才能將這個“彩虹國度”帶入一個更好的未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