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蘊：心裡的月亮
識蘊作為意識的海洋，承載著我們對世界的理解與認同。末那識的執著和阿那耶識的執藏功能，構成了意識活動的深層結構。但識蘊並非固定不變的實體，而是念念生滅的意識流。陶淵明棄官歸田時，寫“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那時他在彭澤當縣令，每天要對著上級文書點頭哈腰，識蘊裡全是“功名”“體面”的念頭。可當他看見“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忽然懂了：那些在心裡橫衝直撞的“識”，不過是外界吹進來的風，而真正的月亮，一直掛在自家的東籬下。
我們總把識蘊當鏡子，以為照見的就是真實。可佛經裡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就像小時候看皮影戲，以為幕布上的老虎會咬人，長大才知道那是驢皮雕的影子。我們去看過敦煌莫高窟，講解員說壁畫上的飛天，原本是印度神話裡的干達婆，傳到中國後，慢慢長出了飄帶，添上了牡丹。識蘊就像這飛天的衣袂，本是流動的、變化的，不必執著於“必須這樣”。禪宗主張“轉識成智”，將分別執著的識，轉化為無分別的智慧。當我們學會在念頭裡“觀”而不“住”，在紛繁的念頭中保持覺知，不被妄念牽引而迷失本心時，便能體驗到意識深處的澄明本性，心裡自會升起一輪明月，照破五陰迷霧。這種覺醒不是消滅識蘊，而是超越識蘊對我們的束縛。
暮色漫進窗戶時，老牆根的苔痕已經浸成了深綠。石槽裡的水還在流，帶走的是落葉，留下的是清澈。觀著觀著忽然懂了：五蘊的流轉構成人生的全部內容，而覺悟之道正在於透徹理解這五蘊的性質與運作方式。從色蘊的執著中解脫，我們獲得身體的自在；從受蘊的波動中超越，我們獲得情感的自在；從想蘊的束縛中解放，我們獲得認知的自在；從行蘊的慣性中突破，我們獲得意志的自在；從識蘊的迷妄中覺醒，我們獲得心靈的自在。這種自在不是外在環境的改變，而是內心對存在本質的了知。
五蘊從來不是困住我們的牢籠，而是流水經過的石頭——有的棱角被磨圓了，有的裂縫裡長出了青苔，有的在碰撞中濺起了浪花。人生的智慧，原是學會和流水做朋友，不抗拒它的流逝，不貪戀它的清澈，只是在每一刻，認真接住落在掌心的那捧水。
人生如蘊，蘊如流水。流水不因一時的阻礙而停止流動，生命也不因暫時的困境而喪失希望。就像那位寒山寺的老和尚說的：“你看這水，流著流著，就成了雲；雲落下來，又成了雨。可不管變成什麼，它始終是水啊。”我們的人生，也不過是這樣一場流轉的蘊——色受想行識，聚散都是緣，安住便是岸。當我們學會在蘊的流轉中觀察而非執著，在變化的過程中安住而非抗拒，生命便會展現出它本有的自由與莊嚴。佛教的蘊智，最終指向的是一種在無常中把握永恆，在有限中體驗無限的生命藝術，這便是佛陀留給我們最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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