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光復前後台灣同胞抗爭策略的變化與啟示 作者：林明正（台灣），野禮傳媒共同發起人、台灣中國文化大學史學所博士生
【摘要】1945年台灣光復後，台灣與大陸僅有4年的時間短暫相連，緊接而來的國共內戰，又讓兩岸分隔開來，國家統一仍是許多統派人士的未竟之志。為保衛國土、促進統一，無數先烈流血犧牲，但為何台灣統派在日據與國民黨統治時代，鬥爭過程都從武鬥走向文鬥，似乎較少人探討其原因。毛澤東曾說“統一戰線、武裝鬥爭、黨的建設”是三大法寶，武裝鬥爭指的就是開闢根據地與開展游擊戰。為何台灣的鬥爭難以循此模式發展起來？本文透過日據時代台人抗日運動與白色恐怖時期的鹿窟基地案，以歷史研究法分析台灣武裝鬥爭失敗的原因，同時檢視台灣島內統派在推動國家完全統一所做過的努力。
一、游擊戰理論與實踐
遊擊戰爭是指非正規作戰，以襲擊為主要手段，具有高度的流動性、靈活性、主動性、進攻性和速決性，並能廣泛動員群眾投入戰爭。游擊戰（Guerrilla）一詞最早出現於拿破崙攻打西班牙的半島戰爭期間，由當地人的抵抗運動所衍生出來的。不過，在此之前人類早有類似游擊戰的作戰方式，中國最早的游擊戰紀錄是被劉邦封為梁王的彭越。《史記》〈彭越列傳〉記載“漢王三年，彭越常往來為漢游兵，擊楚，絕其後糧於梁地”。
雖然游擊戰的型態在人類的戰爭史中一直存在， 可真正把游擊戰的精要，用簡單詞語總結而出的衹有毛澤東。1929年4月5日，擔任紅四軍前委書記的毛澤東，在《中共紅四軍前委給中央的信》中指出，紅軍3年以來採取的戰爭策略就是游擊的戰術。大要說來是“分兵以發動群眾，集中以應付敵人”，“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①毛澤東的成功即在於，他將遊擊戰加以系統化和普遍化，成為一般人可簡單操作的基本邏輯。
毛澤東的“16字訣”僅是戰術操作層面，單靠這16個字無法建立可持久的游擊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曾協助阿拉伯人抵抗土耳其統治，被譽為“阿拉伯的勞倫斯”的T·E·勞倫斯，在其所著的《智慧七柱》一書中，強調游擊戰是“範圍比武力更重要，空間比兵力更重要”，是運用廣闊的空間採取“分散作戰”②。
毛澤東在《抗日遊擊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對於遊擊根據地的建立，強調“一切遊擊戰爭的根據地，衹有在建立了抗日的武裝部隊、戰勝了敵人、發動了民眾這三個基本的條件逐漸地具備之後，才能真正地建立起來”。毛澤東同時點出根據地需具備的地理條件，認為根據地的主要要求是“地區的廣大”。毛澤東說“處在四面或三面被敵包圍的中間，要建立長期支持的根據地，山地當然是最好的條件，但主要是須有遊擊隊迴旋的餘地，即廣大地區”。③從帶領過游擊戰爭的勞倫斯與毛澤東的實際經驗可以看出，游擊戰爭成功與否，民眾的支持是游擊戰的必要條件，地理上的廣大空間則是游擊戰的充分條件。
二、台灣日據時代的抗日武裝鬥爭
《馬關條約》清廷割台後，爆發了日本侵略台灣的乙未戰爭。1895年5月29日，日軍從今新北市貢寮區的澳底登陸。除台北城無抵抗外，台人與日軍從北血戰到南，一直打到10月底攻下台南城，黑旗軍統帥劉永福見事無可為、衹能離開後，日軍才算成功用武力接管台灣。日本的北白川宮能久親王亦在台南會戰期間死亡，顯見戰事之激烈（台灣民間說法，能久親王是被台灣義軍用“竹篙鬥菜刀”殺死）。打正規戰的方法行不通後，台灣抗日力量轉為地下武裝抗日，因此出了著名的分別在台灣北中南的“獅虎貓”抗日三猛。
（一）台灣北部抗日活動
1896年1月1日，發生了“元旦（蜂起）事件”，北台灣義軍以狼煙為號對台北城鄰近地區發起攻擊。而根據日方的情報，這些義軍背後是有來自大陸的資源支持。在台灣總督府所出版的《警察沿革志》中寫到“土人の言に依るに福州厦門附近の富豪銀糧を捐て台北地方に匪徒を嘯集し”（據本地民稱，福州、廈門附近富豪捐金錢糧食，在台北地區嘯聚匪徒）。④
1897年5月8日，有“白馬將軍”稱號，曾為林朝棟所屬棟軍參將的陳秋菊與簡大獅等抗日志士，一同圍攻台北城，一度佔領大稻埕。1898年3月10日，簡大獅率抗日志士攻打金包里地區的磺溪頭憲兵屯所。這幾次的抗日事件，都未能取得較大的成果，關鍵在於抗日義軍與日軍武力落差太大。在兩者實力懸殊的情況下，陳秋菊、簡大獅等抗日志士衹能選擇放棄抵抗，接受日方的歸順條件。簡大獅後再起事，失敗後逃到福建漳州，又再度興起抗日意志，開始招兵買馬，日方要求清廷將其引渡回台，後遭到日方處決。⑤
（二）台灣中部抗日活動
1896年6月14日，簡義於鐵國山召開大會，各地義軍紛起響應。簡義率壯士六百人，以迅雷之勢破雲林，進而激起各地抗日，嘉義主城亦破。台灣總督府令即奪雲林，待日軍主力一至，義軍潰逃四散，殘部返鐵國山困守。日軍改採懷柔手段，在辜顯榮和陳紹年的勸誘下，簡義下山投降，義軍改舉柯鐵虎為鐵國山“總統”。12月12日，日軍主力用大砲砲擊猛攻鐵國山，柯鐵虎等人奔向山中，繼續以游擊戰抵抗。日本民政長官後藤新平遂派白井新太郎至斗六招降。柯鐵虎自知糧草和軍火不繼，終於在1899年放棄抵抗，歸順日本官方，隔年旋即死亡。⑥
（三）台灣南部抗日活動
1895年林少貓招募閩南人、客家人千餘人，與7百名排灣族勇士合成抗日部隊，共達2千餘人。攻打阿猴日本憲兵屯所。1897年，攻打鳳山、潮州一帶。據《警察沿革志》紀載，林少貓“絲毫不害良民，概以屠戮日本文武官員為旨”。林少貓劫掠日本人或親日者的財物後，“且常賑恤附近諸莊，巧售私恩”，以致“人民暗自以少貓為德者甚多，競相掩護其蹤跡”。台灣總督府甚至稱林少貓，“為南台灣最剽悍、最令官憲棘手人物”。
1900年2月28日，迫於形勢林少貓接受歸順，但其所開出令日方接受之條件使輿論大嘩。1902年，兒玉源太郎總督下令討伐林少貓。5月31日下午，砲兵開始砲擊，攻擊行動交戰達三小時，林少貓在掩護眷屬逃走時，不幸中彈身亡。⑦林少貓的死亡被日方視為，終於完全平定了島內的抗日武裝力量。台灣歷史教授尹章義⑧在“林少貓抗日殉國事蹟考實”一文中說，《台灣憲兵隊史》以林少貓之死，作為全書終結，表示他們已完成了“時代的使命”。
從上述台灣“抗日三猛”的失敗，可見其共通問題皆是補給無以為繼，不得已衹能向日方提出歸順條件。日本在《台灣憲兵隊史》林火旺歸順的章節中以“時運所趨，深知勢不可為”幾字，替代了島內抗日志士在外無援助、內部難以支持下的窘境。如果連日人眼中“為人機靈長於治產貨殖之能”的林少貓，都需要“對岸厦門に渡航し彼地に於て種々劃策せし模様にて或向より若干の金銭と、兵器とを受取り”（渡航到對岸廈門，似在該地有所種種劃策，或自對岸領取若干金錢及兵器），那其他人衹會更缺乏資源而已。⑨
台灣早期的抗日運動，由於與日本人不同民族的差異，因而敵我矛盾明顯，容易獲得民眾的支持。可海島的地形使得補給越發困難，隨著時間拉長，日本的統治基礎越來越穩固，面對日本殖民者的殘酷殺戮，民眾看到勝利無望，自然與反抗運動劃清界線，這使得抗日志士無以為繼。當時的台灣抗日領袖，沒有縝密進行游擊戰的思維，如同毛澤東所說的成為了流寇主義，衹要領頭人被消滅，整個抗日運動也連帶瓦解。沒有強大的組織力量支援，台灣的武裝抗日運動在犧牲慘烈又沒有成功可能的情況下，最後衹能選擇停止抵抗。
三、白色恐怖時期“鹿窟基地案”
台灣光復後，中國共產黨曾積極派遣力量回到台灣，希望在解放台灣戰役中發揮內部影響作用。可在日據時代台共組織已被破壞殆盡、台灣人對中共既陌生又缺乏認識的背景下，台灣共產黨人缺乏群眾基礎。1949年8月間，因“光明報”事件導致保密局循線，抓補了中國共產黨台灣省工作委員會書記蔡孝乾，使得中共在台基層組織幾乎全部瓦解，倖存者逃往位於今新北市石碇區的鹿窟基地躲藏。
鹿窟基地的開闢，是1949年5月上旬，中國共產黨台灣省工作委員會依據香港會議關於開闢游擊根據地的決議，開始尋找建立武裝基地的地點。6月中旬，發現位處台北縣南港鎮、石碇鄉與汐止鎮三地交界的鹿窟地勢險要，人跡罕至，東南可以控制基隆沿海側背，西邊可以威脅台北地區，因此正式啟動鹿窟游擊基地的建立工作，以陳本江為總指揮。1950年，組織名稱確立為“台灣人民武裝保衛隊”，參加的隊員包括村民在內已增加到三百名。附近的瑞芳、玉桂嶺等村莊都成為革命武裝基地的範圍，在汐止到瑞芳、平溪、坪林尾一帶，也發展一批周遭組織。鹿窟基地的開闢，本是為迎接解放台灣的到來。可隨著朝鮮戰爭爆發，國民黨有了美國的支持，等於吃下了定心丸，開始大肆抓補殘殺共產黨人，鹿窟基地的情勢，也因此越發嚴峻。
1952年11月25日，台當局情治系統破獲“台北市委會”電器工人支部案，在溫萬金家中搜出與“台灣人民武裝保衛隊”往來的幹部名冊，與他在基地受訓兩個月時做的筆記，筆記中記載基地的設備及訓練情況，令國民黨大為震驚。12月26日，下山募款的汪枝到溫的住處，被埋伏的軍警逮捕。汪枝供出鹿窟基地的詳細情形，並繪出一張基地的路線圖，至此保密局終於確定鹿窟基地的位置。12月28日晚，保密局、保安司令部、台北衛戍司令部、台北縣警察局出動一萬五千多人封鎖鹿窟山區，破獲了鹿窟基地。⑩
鹿窟基地之所以被破獲的原因，是由於原本陳本江透過吳某守、李修與李順法兄弟處，可獲得穩定的收入。但李修因李媽兜案被捕，李順法逃亡，吳某守心生恐懼，開始避不見面，陳本江的財源遂告斷絕。為了鹿窟基地的經濟問題，陳本江找上了溫萬金，以他是電器行老闆的身份，希望取得資助。結果溫萬金不堪山上生活困苦，私自逃下山回家，從基地攜回的筆記被搜獲，使保密局得知有基地的存在，埋伏捕獲交通員汪枝後，整個基地遂被破獲。⑪
“鹿窟基地”全案共逮捕及訊問896人，231名案犯移送偵查審理，判決有罪93人(死刑28人、無期徒刑1人、有期徒刑64人)，以自新運用及感訓為名，淪為保密局偵防組組長谷正文奴僕者19人。⑫導致鹿窟被破獲的溫萬金，於1955年5月6日被槍決，他留給家人最後的話，是要他們“不要參加政治活動，忍耐過日子，有一天解放軍會來，就有好日子過，叫他們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⑬這段話看了，讓人不勝唏噓。
從日據時代開始對台共的強烈鎮壓，使得台灣的共產黨組織被連根拔起，缺乏群眾基礎的情況下，武裝鬥爭難以為繼。鹿窟基地的失敗再次證明，海島地形一旦海上交通被封鎖、資源被斷絕，島上的反抗運動就迅速陷入困境。島內的支援力量在面對恐怖鎮壓下，為了自保衹能斷絕對基地的援助，基地為了生存開始另找資源，最終暴露導致被全部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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