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國民黨方面。國民黨一些主要人物在“九二共識”上的某種態度蛻變,也是促使大陸必須強調“九二共識”是“兩點論”的原因。國民黨(包括李登輝)從開始承認兩點,到衹承認一點(即不提統一了),再到現在大概衹剩下0.5點,即轉以“基於中華民國憲法的‘九二共識’”作為立場表述。實際上,江啓臣剛當黨主席時對“九二共識”有過很大的猶豫,本土派要求放棄“九二共識”的聲音一直存在。〔11〕在黨內對“九二共識”存在迴避與閃躲的氣氛下,如果“放棄論”、“過時論”成為黨內主流將使現在僅有的0.5點趨於零。仔細觀察近年來大陸與島內藍綠政黨的互動,國民黨內部在“九二共識”問題上的各種雜音,如“與時俱進”、“憲法論”等,甚至是讓大陸方面采取“九二共識”清晰化的直接刺激因素。惟其涉及較多複雜情節,且容專門在下一節再做深入討論。
總之,民進黨全面否定“九二共識”,國民黨對“九二共識”放水,意味著島內對“九二共識”的認知與態度有重要變化,共同形成了“九二共識”在島內退化的現象。在此情形下,大陸主動轉向“九二共識”清晰化、強調“兩點論”成為必然的對應之舉。如果回顧一下大陸方面的標準性做法,這其中的變化和調整,既是微妙的也是重大的。在較長時間裡,大陸方面對“九二共識”的標準表述是“體現一個中國原則的‘九二共識’”,較多強調一中這一點,雖然也有對統一目標的表述,但一般放在同一個段落的後面,或有時并不刻意去凸顯這一點。〔12〕但面對台灣方面的主要政黨對“九二共識”的態度或否定或虛置,使“九二共識”的“島內退化”現象仍會不斷延續,大陸唯有強調“九二共識”的“兩點論”,而且刻意凸顯統一目標這一點,才能對衝局勢的變化,彰顯自己的戰略底綫和政策立場。特別是,針對“島內退化”現象和兩岸關係在整體上的“更加複雜嚴峻”,“1·2“重要講話對“九二共識”的新概括作為對台政策立場的重要宣示,截彎取直、化暗為明,更從法理、政治和道義上壓制了“台獨”的猖狂之勢,也堵絕了“獨台”的造作空間。一句話:堵絕了島內和平拒統的可能性。毫無疑問,“1·2”重要講話對“九二共識”的“兩點論”正解,其實是發展和完善了大陸對台政策的理論論述和政策宣示,最大限度地顯示了“九二共識”是“兩岸關係之錨”,確實具有“定海神針”的作用。
三、國民黨的“憲法論”是一種“另類清晰化”
在台灣方面,多年來國民黨對“九二共識”的主流表述有兩種:一種是馬英九的“九二共識,一中各表”,一種是吳敦義做黨主席時的“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而處在國民黨邊緣狀態的洪秀柱和張亞中也提出過她(他)們的表述,即“一中同表”。江啓臣做黨主席後,國民黨黨中央的兩岸政策論述舉棋不定,主要集中在對“九二共識”的糾結態度,似乎還有踩民進黨腳印拿香跟拜的樣子。可以說,目前國民黨內部衆議繁雜,思想仍然無法企穩,有戰略定力和說服力的兩岸政策論述端不出來。
不過,最近國民黨內部在對“九二共識”的態度上有另一種動向引人注意,就是分屬不同派系的政治人物相繼提出了另類路數的清晰化主張。如國民黨青壯派一方面強調“九二共識”需要“與時俱進”,另一方面刻意凸顯“中華民國憲法”與“九二共識”的連接。這種做法雖然可保留“九二共識”,但其主要用意和重心顯然是在“憲法”。江啓臣在2020年9月召開的國民黨全代會上特別指出,“現階段中國國民黨的兩岸論述就是以‘中華民國憲法’為基礎的‘九二共識’”,“九二共識”的核心價值是“中華民國”。〔13〕將“九二共識”與“中華民國憲法”相連接,不僅是江啓臣為代表的國民黨青壯派的重要主張,也來自深藍陣營領軍人物的最新提法,如國民黨前主席洪秀柱及準備參選黨主席的張亞中等,她(他)們在“護憲保台”的口號下,也將“中華民國憲法”放到了一個十分突出的位置,放大其地位和作用。洪秀柱認為,應依循“憲法”精神,對兩岸關係和平發展才有更大的幫助。不久前,由她做董事長的中華青雁和平教育基金會主辦“護憲保台”論壇,主題之一就是“中華民國憲法是否可以成為兩岸和平相處的基礎”。〔14〕需要注意的是,“與時俱進”提出者有意識地說明,這樣做是“要向民衆講清楚”,顯示出其在大陸政策上追隨民意、受多方掣肘的被動特點;“護憲保台”論者則是基於其一貫的“中華民國”立場,并有回應島內“中華民國情結”的慣性。也就是說,在國民黨內部和深藍陣營,對“九二共識”的新解釋轉向突出“中華民國”及“中華民國憲法”,這與過去對此的“模糊化”做法大相徑庭,也代表著另一種清晰化趨勢。
大陸以“‘海峽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共同努力謀求國家統一’的‘九二共識’”揭示了“九二共識”的主體意涵,強調了“九二共識”所本來就具有的“兩點論”。島內對“九二共識”新近湧動的清晰化現象出現在國民黨和藍營內部,則凸顯“中華民國憲法”,有將其淩駕於“九二共識”之上的意味(如“以‘中華民國憲法’為基礎”、“兩岸和平相處的基礎”等)。因此,必須加以澄清與作出對比的是,大陸方面的清晰化與國民黨方面的清晰化在性質上有重大不同。大陸方面對“九二共識”的清晰化是對“原則”的清晰化,是對“核心意涵”的清晰化,“核心意涵”是指一個中國原則和“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它實際上等同於原則,等同於基本立場。國台辦發言人最近申明,“九二共識”核心要義無論何時都不能模糊和改變,講的就是這個意思;同時,它是對“兩點論”的清晰化,除了強調一中原則還必須明確對國家統一目標的追求。而國民黨方面的所謂清晰化,可以稱之為“憲法論”,實際上是一種單相思式的“一點論”。而且,這樣的做法是對海協會與海基會關於“九二共識”在一個中國內涵上的“不涉及”和“各有不同認知”的清晰化,也就是它把本來應該模糊的地方(而且雙方同意)清晰化了,反而迴避或遠離了“原則”或“核心意涵”的清晰化。〔15〕也就是說,國民黨的“憲法論”是該模糊的沒模糊,該清晰的沒清晰,這不利於雙方達成政治互信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政治互動。
為什麼當年海協會和海基會在達成“九二共識”時要對“一個中國內涵”或“一個中國的政治涵義”做出模糊化處理呢?因為所謂“內涵”涉及兩岸政治定位問題,本是雙方有所分歧與爭議的部分,如果在那個時候就要弄清楚,兩岸兩會的商談就談不起來。所以,雙方都明智地認識到,應該對此先存有模糊,待以後時機條件成熟時通過兩岸政治談判再予以解決。因此,即使現在對“九二共識”需要做出“兩點論”的清晰化,但主要是原則(也即“核心意涵”)的清晰和統一目標的清晰,并不需要擴及到“內涵”或“政治涵義”方面;也就是說,在對“兩點論”清晰化的同時,對“一中內涵”仍可以保留“不涉及”或“各有不同認知”的灰色地帶。對“內涵”或“政治涵義”采取這樣的處理辦法,是當初雙方在達成“九二共識”時的“共識”。雖然對大陸來講,台灣定位始終是清晰的,從而兩岸定位也是清晰的,例如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裡,台灣定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神聖領土的一部分”,寫得是很清楚的。〔16〕但是,確實沒有必要在兩岸事務性商談以及後來的兩岸政治對話(包括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國民黨、親民黨等黨際交流)中就去涉及“內涵”。〔17〕但是,現在國民黨內有人先這樣提出來,直攻“內涵”問題,讓本來“存異”的部分又浮上台面,純粹是自惹麻煩,自己給自己添堵。因為“憲法論”顯然是“原則”與“內涵”錯位,若循此邏輯往下演繹,肯定會進一步造成其兩岸政策論述邏輯的錯亂。儘管江啓臣表示承認“九二共識”這四個字,但卻要消解和修改其“核心意涵”,換言之,是接受外殼不接受內容,從而顯示出他所采取的,是一種偏離“九二共識”、而且有可能越走越遠的做法。從更深層的意義上講,這是國民黨一些人的老毛病,混淆戰略與戰術之間的區別,常常以戰術性花樣代替戰略性目標,造成自己兩岸政策論述的進退失據。
四、戰略清晰與戰略模糊的辯證法
說到這裡,可以略微總結一下:“九二共識”的全部含義實際上是“兩點論”加戰略模糊。學深悟透“1·2“重要講話的精神要義、內在邏輯和整體脈絡,就會理解到:第一,習總書記對“九二共識”全部含義所作的有力論述和鮮明揭示,是以實事求是的態度與方法還原歷史真實原貌,也是為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第二,所謂“全部含義”,首先是指“兩點論”的清晰化:一中原則或“兩岸同屬一中”的核心意涵必須清晰,國家統一目標必須清晰。因此,在解讀“九二共識”時“兩點論”要全,不能二缺一、也不能二選一。第三,所謂“全部含義”仍然包括戰略模糊,儘管“1·2”重要講話強調了“兩點論”,但它并非不重視“九二共識”的包容性問題,包括戰略模糊問題。戰略模糊的存在,也是歷史原貌之一,也是當時的初心做法。而且,需要注意到,至今大陸方面尚無一個正式的政策性宣示,表明不要戰略模糊了。否則,“九二共識”這個詞也可以不要了,而衹要使用這個詞,就需要保持戰略模糊。對於是否繼續采取戰略模糊的做法,也就是應否仍然給“九二共識”留有戰略模糊的空間,是一個需要在戰略全局上加以考慮和通盤謀劃的問題。作為大陸最高領導人,在發表“1·2“重要講話時確有闡明基本立場的必要性和表明政策底綫的需要,但講話推動形勢轉圜、引領兩岸關係發展的歷史使命感也是很強的。
因此,既然大陸方面仍然把“九二共識”作為兩岸關係發展的“共同政治基礎”,對“兩點論”的清晰化就不會排斥戰略模糊,而是仍然有必要保持一定的戰略模糊。因而,在總體上講對“九二共識”的清晰化應該是適度的、分殊的清晰化,而不是極度的清晰化。因為極度的清晰化預示著一種極端的情形,即衹要“兩點論”,根本不要戰略模糊。除非兩岸關係發生了顛覆性的變故,否則此種情形應該不太可能出現。
實際上對大陸來講,在2035年遠景目標已經揭示出國家發展態勢的明朗前景,而由此將築牢“祖國必須統一,也必然統一”歷史大勢的情況下,在兩岸關係發展演進中更需要把握好的是兩對關係:一是“兩岸同屬一中”的“強共識”和“九二共識”實際上仍然作為“弱共識”的關係;二是對於作為“弱共識”的“九二共識”,大陸需要把握好戰略清晰與戰略模糊的關係。從辯證的意義上講,“強共識”是兩岸(和平)統一的基礎,而“弱共識”則可以是兩岸和平發展的基礎。把“弱共識”發展到“強共識”,是從和平發展轉進到(和平)統一的邏輯順延。而在目前,如果還要維持和平發展,那麼保住“弱共識”,也就是保住“九二共識”及其戰略模糊,是必要的,也有一定的可能性。這對島內某些人來講既是一道必答題,也是一道測試題(itisatestforthe“春暖花開”)。就此,對於如何能够保住“九二共識”,把握好“九二共識”的戰略清晰與戰略模糊的關係,這裡提出如下建議,僅供參考:
第一,對“九二共識”可以采取“一中原表”的做法,即“一個中國,原版表述”。這樣做別怕費事,先把海協會、海基會關於“九二共識”的兩個版本都擺出來,原文照錄,蒼天可鑒!民進黨不是說尊重“九二歷史事實”嗎?這就是歷史事實。而且,這樣做是有先例的,“胡宋會”會談公報就是這樣做的。〔18〕因此,采取“一中原表”既有充分理由,也有典型案例。
先說理由。一般來講,漢語習慣用簡約方法概括某項政策或某種概念,但在兩岸關係中處理“九二共識”的問題,後來的事實證明,越簡化反而越容易引起爭議,越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和複雜化。蘇起用“九二共識”四個字概括1992年兩岸兩會達成的關於一個中國原則的共識結果,本有好心之善,也有簡約之美,還有使用之效;但隨著時間推移和在各方不同解讀下的扭曲與任性,其內容的失真、原義的失傳,乃至後來的爭議之大、說法之走樣,可能也是發明者未曾料到的。民進黨無論其執政還是在野,都一直不接受“九二共識”,并用“九二精神”、“1992年香港會談之基礎”及“九二歷史事實”等繁多說辭混淆視聽,國民黨內部則很早就出現了不同樣式的“一中各表”的說法,而大陸方面也曾一度有過“各表一中”的說法。〔19〕無論是上面哪種說法,都是越簡化概括,越容易產生歧義乃至爭議。因此,不如采取“一中原表”的方式,先把1992年兩岸兩會達成的原版文本全部奉出,用原版完整的表述說明雙方曾經共同達成的“共識”,以避免“各表”方面的爭議,更避免“事實承認”方面的矯情。也就是說,先複雜後簡單反而是最好的方法。對“九二共識”的認知與解釋,更應該采取先繁後簡的路徑,即采取“一中原表”的做法。〔20〕這樣,原來的歷史事實是什麼就是什麼,而且都是原汁原味的政策表述、甚至用語遣詞,避免自說自話和事後“複雜化”解釋。特別是,“一中原表”、“原版表述”已經包含雙方承認且均予以表述的兩個方面:一個中國與謀求統一;也包含雙方默契下的戰略模糊空間。“一中原表”表的是正解,是“兩點論”,也表了戰略模糊空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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