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蘭的自我認同危機
僅用經濟危機解釋英格蘭的反歐情緒,仍是不充分的,英格蘭還面臨嚴重的自我認同危機。
英格蘭人的認同危機,簡而言之就是英格蘭人難以接受英格蘭政治地位下降,從而產生失落感和焦慮感。某種程度上,正是這種非理性的情感,驅使英格蘭的退歐支持者無視”退歐可能導致嚴重經濟損失”的警告,在2016年2月底歐盟作出經濟讓步後,仍堅持退出歐洲。
縱觀中世紀至今的英國歷史,英格蘭一直扮演英國的核心引擎角色。今日的英國版圖,正是歷任國王以英格蘭為基礎,通過武力征服和政治聯姻等手段,先後整合威爾士、愛爾蘭和蘇格蘭而形成的。從《大憲章》的簽訂到光榮革命的落幕,從殖民擴張到工業革命,英格蘭不僅在英國歷史上扮演關鍵角色,也是整個大英帝國的絕對核心。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英格蘭形成 “王在議會”的政治傳統;英格蘭人將英國議會的權威視為國家主權的化身。議會權威至上,成了英格蘭最重要的政治文化,也是英格蘭人政治身份認同的基石。然而,近年來英國內部和歐洲的政治變革,卻導致英國議會權力被削弱,衝擊英格蘭人的身份認同:
20世紀90年代末,布萊爾開始向地方轉移中央政府的部分權力,蘇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先後了組建地方議會和地方政府。這個改革意義重大,意味著英國結束了數個世紀以來,以英格蘭為絕對中心的政治體制。儘管英國在法律上仍然維持單一制國家體制,但從其制度安排和隨後的改革方向看,英國已經成為一個特殊的聯邦制國家。這一改革為近年蘇格蘭
獨立運動提供部分制度條件,同時卻使英格蘭人體會到被剝奪感。
權力轉移進程中,英格蘭人認為自己由“高高在上”變成“低人一等”──蘇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都有自己的地方議會和地方政府,唯有英格蘭沒有專門的地方議會和地方政府,須接受英國議會和政府的直接管轄。在改革前,以英格蘭議員為主體的英國議會,是整個英國甚至大英帝國的唯一權威;改革後,英國國會的部分立法卻只施行於英格蘭,對英格蘭以外的地區無效。英格蘭居民對蘇格蘭等地區的“特殊待遇”非常不滿,近年保守黨內已有部分政客要求立法,規定英格蘭專屬法律交由英格蘭籍議員表決。
同理,伴隨歐洲一體化進程的深入,原屬於英國國會的部分立法權,不可避免向歐盟轉移。在英格蘭民族主義者看來,歐盟立法高於英國國會立法,就是一種來自外部的剝奪。所以在主張英國退歐的論證中,經常出現對英國“議會主權”的擔憂和對“遠在布魯塞爾的歐盟官僚主義”的抗拒。
在英國,主張退歐者和主張留歐者,往往都同意英歐關係需要調整;兩者的分歧在於解決方案。前者認為只有收回所有讓渡給歐盟的主權,英國議會重新獲得立法領域的完全自由,英國的難題才可以徹底得到解決;後者則認為,只要修改不合理的條款即可。對歐盟立法權凌駕於英國國會之上的抗拒,和對歐盟移民湧入的擔憂混合在一起,讓英格蘭民族主義思潮通過懷疑歐洲來定義自身,走到了今天公投決定去留的一步。
(來源:端傳媒 昭楊,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博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