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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原歷史:常書鴻的膽識與徐遲的諛辭

http://www.CRNTT.com   2010-07-16 12:36:55  


 
  檢查結果出來,醫院確診為粉碎性骨折,但沒法子治,開出方子,有幾種無關痛癢的藥,醫囑是“硬板床臥床休息”。我從醫院拿回處方和藥,向常老轉告結果。常老望著我,雖然仍沒說話,卻似有所求。我說你看看這麼著行不行,聽說有一種鋼背心,你有什麼想法?他才囁嚅著說:“能不能給配一副鋼背心?”我從他的眼神看出,他實際上還另有他想,並不止鋼背心一事。我說,我作一點努力,試試看吧! 
 
  當天下午,我找到竇明海家裡。竇明海是酒泉地委書記,“文革”前到莫高窟參觀是我充任講解的,也許還記得我。他也是腰椎粉碎性骨折,卻比常老還慘,是鬥爭會上被打傷的。我聽招待所的人說他配了鋼背心。見面後,他聽到常老也受了傷,很有些吃驚,說鋼背心酒泉不能做,只有蘭州才有這種廠子。我抄下了廠名和地址。臨走,他好像還有話說,卻沒說出來。這裡稍帶說一句,落實政策以後,竇明海調任甘肅省政府秘書長,對我以後碩士畢業的工作分配還起了一些幫助作用。 

  次日一早我趕到醫院,運用我的特殊戰略,冒充真革命,向醫生展開了一場“階級鬥爭”。我編造說:“我給我們所革委會匯報了,不同意你們的處方。” 

  他說:“這種傷確實沒有什麼好辦法,病人年紀又大,要完全恢複可能不行,只能這樣了。” 

  “你們這些大夫只知道吃人民的飯,當貴族老爺,從不考慮革命鬥爭的需要。”我忽然引爆,盡量裝著蠻橫地訓斥他:“你看看你開的這個方子,要階級敵人‘臥床休息’,像什麼話,能辦得到嗎?你也知道常書鴻是什麼人,三反分子、漢奸、走資派、牛鬼蛇神,要他‘休息’,不鬥爭他,革命群衆能答應嗎?難道開鬥爭會的時候,革命群衆站著,卻讓他舒舒服服‘臥床休息’?” 
 
  幾句硬話下來,可憐的醫生給我打懵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半天才說:“我是醫生,只講治病。他只能臥床休息,經不起鬥爭會了。” 
 
  我仍然蠻不講理:“政治掛帥你懂嗎?‘只講治病’,這本身就是錯誤的。如果是打仗,敵人受傷了,手裡還拿著槍,我們能讓他臥床休息,不先奪了他的槍?” 
 
  他看著我說,那你說怎麼辦?我說我要是知道怎麼辦就不來找你了,你必須想出一個至少坐著也得開他的鬥爭會的辦法來。他說,那就配一副鋼背心好了,我也沒別的法子了。我聽了暗中大喜,說:“那你就重開處方,不,就在這張單子上加一段,把配鋼背心的必要性寫清楚。”當然,原有的“臥床休息”幾個字仍然保留了。 
 
  就這麼著,連吆喝帶咋唬,處方改過來了。我得承認,這是我一生幹過的“最革命”的一件事,證實了偉大領袖的教導“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的確是一條顛撲不破的偉大真理。 

  然後我給敦煌文物研究所革委會副主任、那個小人蘭州木匠蘇永年打了個電話,添油加醋地說:這邊的處方出來了,說是來得還算及時,但必須到蘭州配鋼背心,否則會很快惡化,成為終身殘廢,高位截癱,甚至生命都有危險,因為中樞神經都通過脊椎。他聽不大懂,問我什麼叫“中樞神經”和“什麼高位什麼”的,哼唧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也可憐,當了一輩子木匠,本來也還算本分的“蘇主任”,大概從來就沒有處理過像這麼重要的“政務”。我又說,是不是革委會先研究一下怎麼辦,晚上我再打電話請示? 
 
  回到招待所,常老聽了我簡單告知的情況,面有喜色。我知道,他其實並不太認真於鋼背心的事,而是更想趁這個機會回一次蘭州。他老的都是中學生的一個女兒兩個兒子都在蘭州,大概兩三年沒見面了。但我沒有挑破。 

  晚上電話回所,另一位“革命委員”接的:“急什麼急,還能都圍著老牛鬼轉?”我把招待所的電話號碼告訴他,請他們研究出結果就通知我。 

  又過了一天多,終於有了回音——“快去快回”。常老喜形於色,高興壞了,只顧說:“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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