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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流昌 |
中評社香港8月15日電(作者 楊流昌)難得回到鄉間老屋小住。晨起推窗,見樓下老牆根的苔痕又漫過了半塊磚。雨落的時候,青瓦上的水線串成珠子,順著瓦當“叮咚”墜進石槽——這石槽裡的水,從前年春天接的第一捧新綠,到現在沉澱的琥珀色,不過是從指縫漏下的光陰。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教我的《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依佛陀開示,世間一切有情眾生,都是由色、受、想、行、識這五類要素暫時聚合而成,旋即又散,這些要素,佛稱之為“蘊”。佛經還說,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陽焰,行如芭蕉,識如幻事,眾緣和合無自性,如眼前的雨水,住少時還,尋複隨涸,而我們的生命,何嘗不就是這樣一場流水的遊戲?
色蘊:皮囊裡的山河
色蘊作為物質身體的積聚,常被視為生命的牢籠。人們執著於這副皮囊的安逸與享受,卻不知它不過是剎那生滅的因緣和合。去年秋日在寒山寺遇見一位老和尚,他正蹲在放生池邊給錦鯉餵食。我見他袈裟洗得發白,膝蓋處補著粗布補丁,便笑說"師父這身子骨,可比不得廟裡鎏金的菩薩。他抬頭時眼尾堆著笑紋:“施主可知,當年鑒真和尚東渡,六次過海,雙目失明還在念‘山川異域,風月同天’?他的色身早成了渡船,倒比我們這些完完整整的凡夫,更懂山河的真意。”
老和尚的開示使我想起蘇軾被貶黃州時,曾在《定風波》裡寫過“竹杖芒鞋輕勝馬”。那時他裹著粗布衫,踩著芒鞋在雨裡走,別人覺得狼狽,他卻笑“誰怕”。色蘊揭示物質現象的本質是無常無自性,我們的身體何嘗不是如此?我們原是父母精血、天地因緣和合的產物,今日健壯,明日可能衰朽,此刻完整,彼時難免殘缺,像春天的柳絮,風一吹便散。可我們總把它當城牆,怕風雨打濕,怕歲月磨損。執著於色蘊的實在性,無異於將水中撈月當作真實的月亮。認識到色蘊的空性,我們便能從對自己的過度關心中解放出來,不再為身體的變化和人生的短暫而焦慮不安。學鑒真、學東坡,把色身當作載夢的舟——船會舊會漏,但載過的月光與星星,都在心裡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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