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陳肇興杜詩接受的文化史意義
1.陳肇興杜詩接受繼承了杜甫忠君愛國的儒家思想
杜甫遭遇安史之亂,陳肇興則經歷了戴潮春之亂,雖時空各異,但處境相同。陳肇興《憶故居》詩云:“張良去國家初破,杜甫遊秦盜正驕”,以韓國被滅張良逃匿和杜甫遭遇安史之亂自擬,同遇家國之慨,所謂“家國之慨,前後同歸”〔15〕。蘇軾云:“杜子美在困窮之中,一飲一食,未嘗忘君,詩人以來,一人而已。”〔16〕又云:“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17〕羅大經《鶴林玉露》謂東坡又曰:“‘《北征》詩識君臣大體,忠義之氣,與秋色爭高,可貴也。’”〔18〕經蘇軾發明,忠君愛國遂成為杜甫思想的定評,並廣為世人接受。和杜甫的忠義思想一致,遠在台灣的陳肇興也表現出忠君愛國的思想傾向。其忠君愛國思想,一是表現為王朝國家認同感。作為清朝儒學教育的產物,陳肇興對清王朝具有強烈的國家認同感。《感事述懷集杜二十首序》云:“效班彪之論命,欲悟隗囂。”〔19〕《三月十六日奉憲命往南北投聯莊遇亂避居牛牯嶺即事述懷》詩云:“艱難出簡書,慷慨論王命。”〔20〕《葭月二十六日喜晤石莊兼話大甲官軍捷信》詩云:“曾將王命論班彪,舌爛唇焦語未休。”〔21〕《卜居》詩云:“抑將說隗囂,辯論窮反復。”〔22〕《感事述懷五排百韻寄家雪洲兼鹿港香鄰諸友》:“苦將王命論,勸與聖人氓。”〔23〕西漢末年,王莽敗亂,群雄爭起,其中隗囂擁隴自重,欲割據一方,班彪憂時傷世遂作《王命論》,勸說隗囂等人相信天命,天命在漢室。陳肇興以戴潮春比喻為隗囂之流,更以此勸說各莊頭人聯合起來擁護官府、支援官軍,說明陳肇興對清王朝具有鮮明的國家認同感。二是提出忠義就是自保一方平安。《北投埔義士林錫爵招同林文翰舍人、邱石莊、簡榮卿孝廉、洪玉崑明經及各巨姓頭人宴集倚南軒,計議防亂事宜,即席賦贈》詩云:“壬戌二月二十二,春風習習花明媚。……人生浩氣秉乾坤,報國何須權與位。但教友助循古風,自保一方即忠義。”〔24〕“壬戌”,即同治元年。這年二月,陳肇興到北投發動各莊頭人聯合起來防亂,勸說各莊頭人自保一方平安,認為報國無須權重,“自保一方即忠義”〔25〕。又《祭旗日示諸同志》詩云:“方將騁中原,先鞭追祖逖。否則保一方,山川為生色。”〔26〕要麼像東晉祖逖那樣馳騁中原,要麼自保一方平安,山川生色依舊。在戴氏之亂中,陳肇興通過詩歌創作書寫了其忠君愛國之志,正如其次韻北征詩所說“此身雖在野,此心唯向闕”。〔27〕表明杜甫忠君愛國的儒家思想在千年之後、千里之遠的台灣得以傳承。
2.陳肇興杜詩接受代表了清代台灣地區杜詩傳播的最高成就
通過以上的梳理,我們發現:一方面,陳肇興繼承了杜甫“以詩紀史”的傳統,正如連橫《台灣通史》卷三十三謂:“戴潮春之變,城陷,肇興走武西堡牛牾(當作‘牯’)嶺,謀糾義旅,援官軍,幾頻於險。集集為內山要隘,民番雜處,俗強悍,不讀書。肇興竄身其間,激以義,聞者感動。夜則秉燭賦詩,追悼陣沒,語多悽愴,題曰《咄咄吟》。”〔28〕另一方面,陳肇興在仿杜詩、集杜詩和次杜詩的創作上,也表現出高度的自覺,尤其是次杜甫《北征》,堪稱千年後第一人,是杜甫詩歌在台灣傳播的最高成就。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上云:“長篇最難,晉、魏以前,詩無過十韻者。蓋常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序事傾盡為工。至老杜《述懷》《北征》諸篇,窮極筆力,如太史公紀、傳,此固古今絕唱。”〔29〕乾隆《御選唐宋詩醇》評杜甫《北征》“以排天斡地之力,行屬詞比事之法。具備萬物,橫絕太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有五言,不得不以此為大文字也”。〔30〕以上兩段引文,都說明後世幾無次韻杜甫《北征》之作,但“渺渺千秋”之後,遠在台灣的陳肇興卻次韻其後,正如台灣知府陳懋烈《陶村詩稿題詞》之三云:“浣花溪畔少陵祠,絕代詩才賦亂離。誰料千年才更出,有人繼和北征詩。”〔31〕可謂杜甫《北征》之後,一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