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美國涉台話語體系建構：核心話語、話語策略和話語框架” 作者：胡雪兒（杭州），中共浙江省委黨校講師、中共浙江省委黨校文化發展與文化浙江研究中心研究員；林悅賢（廈門），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政治所博士研究生
【摘要】美國在台灣問題上大肆製造虛假話語，嚴重擾亂中國國家統一輿論環境。為有效破除美國涉台虛假話語，首要的是厘清美國如何建構涉台話語體系。藉助核心話語、話語策略和話語框架三個關鍵概念，本文對美國涉台話語體系的主要內容、論證方式和認知基礎進行解構，從而形成關於美國涉台話語體系建構邏輯的整體認知圖。研究發現，美國涉台話語體系的核心觀點可以被概括為“基於‘中國威脅論’的‘台灣重要論’”，這一核心觀點通過多種論證方式得到強化和傳遞，從而激發資本主義世界對於社會主義根深蒂固的恐懼感。同時，其牢牢扎根於自由主義、保守主義、進步主義三大資本主義社會內部的意識形態展開話語叙事。
中美兩國戰略博弈呈現出長周期、全方位、多領域、深層次的複雜態勢。伴隨著兩國在政治、經濟、科技和軍事等層面的物質性權力競爭不斷深入，與之相對應的話語權爭奪也更為激烈。作為思想傳遞和價值塑造的重要載體，話語直接關涉戰略溝通、政策合法性建構等功能。掌握話語權即意味著擁有為自身戰略、政策和行動提供有效的理論支撑和道義背書的能力。因此，話語成為中美雙方開展較量的關鍵“武器”。台灣問題作為“中國核心利益中的核心”，〔1〕是“中美關係中最重要、最敏感的問題”。〔2〕圍繞台灣問題開展的話語競爭，自然就成為中美雙方話語權爭奪的焦點所在。美國不遺餘力地製造一系列關於台灣問題的虛假叙事，傳播各類“台獨”謬論，大肆“污名化”中國的國家統一事業，試圖建構涉台國際話語霸權。美國這一做法，不僅是要擾亂國際輿論對中國國家統一問題的正確認知，同時也意在不斷提升其干涉台灣問題的所謂“正當性”與“合理性”。對此，政策界和學術界都已普遍注意到其危害性，紛紛強調破除美國涉台虛假話語的重要性和緊迫性。〔3〕
有鑒於此，學界已圍繞此議題開展積極研究。目前，已有研究成果主要包括兩大類別。一類是基礎情況類研究，主要是圍繞美國某一具體且典型的涉台話語進行剖析，如有的研究以“維持台海和平穩定的重要性”這一政治話語為例，從政治話語功能角度分析其背後意圖是在台海區域形塑身份、強化戰略扈從關係和構建話語霸權。〔4〕還有的研究基於美國國會、媒體等機構話語進行分析，指出其呈現出強烈的政治導向性，不僅充斥著對於中國快速發展的擔憂、焦慮之情，而且還試圖構建相應的擬態環境。〔5〕〔6〕另一類則是路徑對策類研究，聚焦於如何建構中國大陸的涉台話語體系，從而使其與美國涉台話語相比更具說服力、競爭力。目前，具體可歸納為兩種思路：一是強化主體參與，發揮公權力部門、媒體、學術機構和民間社會的功能；〔7〕二是提高內容質量，例如增強反“獨”促統話語叙事，以“內源性話語建構”補強一個中國原則的話語表達。〔8〕〔9〕〔10〕
現有研究在微觀層面勾勒出美國涉台虛假話語的樣貌特徵和消極影響，同時還就如何有效破除美國涉台虛假話語提供了清晰的思路和方向，為後續研究的深入和拓展奠定了較好基礎。不過，客觀而言，現有研究仍然存在較明顯的零碎、泛化特徵。同時，路徑對策類研究的可操作性有待提高。究其原因，這與基礎情況類研究未能進一步深入密切相關。正如前文所述，基礎情況類研究多是對美國涉台話語內容、特徵和影響的分析，但對其話語生產的邏輯、策略等缺乏討論，而這正是相關議題研究深化的基礎和關鍵所在。此外，過往研究更多采用微觀視角，即選擇某一典型涉台話語或某一時期內美國政府、國會和媒體等機構的涉台話語作為案例展開討論。與之相反，本文則是嘗試基於整體性的視角審視美國涉台話語，將美國涉台話語體系作為研究對象。這主要是因為，儘管美國涉台話語數量繁多，但各涉台話語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們之間相互支撑、層層相扣。據此，本文的核心研究問題可以概括總結為：美國涉台話語體系建構的內在邏輯是什麼？在後文具體的分析中，將會遵從建構什麼話語、如何建構話語、為什麼這樣建構話語的順序逐一進行剖析，力圖對美國涉台話語體系的建構邏輯形成完整而全面的認知，從而為探索破除美國涉台虛假話語的路徑和方法提供一定的啓示。
一、核心話語：美國涉台話語體系的主要內容
話語體系的元要素就是話語。核心話語是最為重要的基礎話語，是話語體系中起主導作用的術語、概念，具有傳遞知識與思想的基礎功能，是建構話語體系的關鍵節點以及重要支撑。〔11〕美國涉台話語體系主要包括“中國威脅論”“台灣重要論”兩大核心話語，二者內在的關聯是基於“中國威脅論”強調“台灣重要論”，而這也構成美國涉台話語體系的主要內容。其中，“中國威脅論”是邏輯起點和前提條件，“台灣重要論”是推導結論和演繹結果。
（一）“中國威脅論”
自特朗普第一任期開始，美國將中國視為“首要威脅”，掀起新一輪“中國威脅論”炒作。這種污名說法在拜登任內和特朗普第二任期持續發酵。拜登政府在2022年10月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中將中國定義為“最嚴峻的地緣政治挑戰”（most consequential geopolitical challenge）。〔12〕特朗普開啓第二任期尚不足一年，其政府已經多次炒作“中國威脅論”，比如美國國務院於2025年2月修改其官網頁面，不僅聲稱美國以戰略競爭的框架看待對華關係，并新增“應對中國對美國利益構成的直接挑戰”的措辭，還污衊中國試圖“操縱和顛覆”聯合國等機構。美國的“中國威脅論”涉及政治、經濟和科技等方方面面。其在涉台話語體系中納入“中國威脅論”的具體表現是將中國國家統一事業描繪為“中國威脅的具體行動和表現”，并且聲稱背後是“中國的擴張主義和野心在作祟”。〔13〕美國之所以選擇“中國威脅論”作為涉台核心話語，主要有三方面原因：第一，錨定國家核心利益，美國干涉台灣問題的真實目的是“以台制華”，“中國威脅論”這一話語的選擇，可以實現台灣問題與對華戰略的有效聯結，將台灣問題深度內嵌於中美博弈之中；第二，利用現有話語基礎，“中國威脅論”已行之有年，對於美西方的對華戰略思維以及輿論看法均產生深刻影響，在此基礎之上構建涉台話語體系可以避免“另起爐竈”，通過“搭便車”的行為推動涉台話語體系傳播；第三，發揮話語協同效應，美國不僅在涉台話語體系之中采用“中國威脅論”作為核心話語，而且針對西藏、新疆和南海等一系列涉及中國主權問題的話語體系構建均采用這一套路，由此以“中國威脅論”為主基調的龐大涉華話語體系被不斷充實，涉台、涉藏、涉疆等子話語體系之間實現同頻共振。
（二）“台灣重要論”
美國涉台話語體系選擇以“中國威脅論”作為話語前提，那麼其話語體系建構面臨的必然步驟就是需要對台灣與“中國威脅”的內在關係展開進一步闡釋和說明。衹有如此，才能使涉台話語體系的邏輯自洽、內容完整。由此，美國涉台話語體系的第二個核心話語——“台灣重要論”也正式出場。“台灣重要論”著重強調台灣對於遏制中國崛起以及抵制中國威脅的戰略價值和作用，其主要範式是通過誇大、扭曲台灣地位，刻畫出一幅兩岸統一後“中國威脅”被進一步放大的虛假圖景。美國從經濟科技、意識形態、地區安全和國際秩序等層面具體展開“台灣重要論”叙事：第一，在經濟科技上，美國竭力彰顯台灣在半導體領域的不可替代性，兩岸統一會使相關的產業鏈供應鏈遭受嚴重打擊，從而導致全球科技產品短缺、引發全球經濟衰退；第二，在意識形態上，美國將台灣塑造為亞洲“民主典範”，宣稱大陸對台行動威脅其民主制度，一旦統一，“自由社會”將消解，對全球民主體系造成深遠影響；第三，在地區安全上，美國著重突出台灣位於第一島鏈關鍵節點的戰略地位和價值，兩岸統一會使美國失去構築盟友和合作夥伴網絡的支柱，進而影響印太地區安全；四是在國際秩序上，美國惡意傳播“台灣地位未定論”和“台灣與中國互不隸屬”等論調，表示兩岸統一會使現行國際秩序改變，因為這意味著“兼并的合法化”。進入第二任期以來，特朗普本人刻意避免關於台灣問題的直接表態，但是其內閣仍持續輸出蘊含“台灣重要論”觀點的話語。2025年7月，白宮管理與預算辦公室在關於2026財政年度國防撥款法案發布的政策聲明中就表示：“台灣可靠的自衛能力對於印太地區的威懾力至關重要，對於在緊急情況下保護美國人員安全也很重要。”〔14〕
二、話語策略：美國涉台話語體系的論證方式
話語體系是承載特定思想價值理念的表達系統。“中國威脅論”“台灣重要論”兩大核心話語構成美國涉台話語體系的主要內容，而從核心話語到話語體系，重點還需圍繞核心話語展開多元表達，使其所蘊含的思想價值理念被潛在的受衆認可。從語言學的視角看，這一過程的關鍵在於論證和說服，離不開對論證方法的合理運用。在美國涉台話語體系建構過程中，比較常見的論證方法有引用權威、曲解事實和類比隱喻等。
（一）引用權威
引用作為論證的經典方式之一，通常被理解為通過援引傳統、習俗、法律，或具備機構權威與社會公信力的個人觀點展開論證。其深層目的在於通過訴諸權威削弱受衆的獨立思考能力，從而掩蓋潛在的邏輯漏洞和謬誤。美國涉台話語體系中的引用論證呈現出較強的系統性和操作性，主要體現於藉助政府機構、專家學者和智庫機構等權威力量，以研究報告、專題演講和公開發聲等多種形式發表觀點。一方面，美國政府和國會等官方機構頻繁充當權威依據，其連續發布的涉台文件和出台的涉台法案成為美國涉台話語重要來源。例如，美國國防部於2019年6月發布《印太戰略報告》，將中國界定為“首要目標”，并稱“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修正主義力量”，同時強調台灣是美國印太戰略的夥伴，“美國在維護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方面有著關鍵利益，這就包括一個強大、繁榮和民主的台灣”。〔15〕還有如拜登政府於2021年發布的《臨時國家安全戰略指南》，表示“支持台灣這個領先的民主政體和重要的經濟與安全夥伴”。〔16〕美國智庫與學術機構在涉台虛假話語體系建構中也發揮了重要的權威支撑作用，包括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外交關係協會和威爾遜中心在內，它們頻繁地通過研究報告、政策簡報和社論文章表達“台灣重要”的立場。〔17〕〔18〕這些學術與政策話語不僅為官方話語提供了外部的智力支撑，同時還在國際社會製造出“學界與政策界共識”的話語認知效果，進一步提升了美國涉台虛假話語的“權威性”和擴散力。總體而言，美國在建構涉台話語體系時，通過對政策話語與學術話語的雙重援引，系統彰顯其話語的“權威性”與“合法性”。
（二）曲解事實
事實論證的核心特徵在於由個別推及一般，即通過具體事例來支持中心論點。在涉台話語體系建構中，美國往往將曲解過後或憑空捏造的事實作為所謂“證據”，并藉助推理製造出“證據合理、目的合理和過程合理”的假象。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美國通過歪曲兩岸同屬一中的歷史和法理事實來削弱“台灣屬於中國”的法理依據，從而藉助制度性話語規範消解受衆理性思考。其典型做法是對聯合國大會第2758號決議進行曲解。美國台灣問題研究專家、德國馬歇爾基金會“印太”項目負責人葛來儀領銜發布《為什麼聯合國大會第2758號決議不能確立北京的“一個中國”原則》，妄稱決議衹解決中國代表權問題，“沒有提及台灣和‘中華民國’”。其意圖在於藉此推導出聯大第2758號決議“沒有明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也沒有對台灣地位提出確定立場”的結論，從而使“台灣地位未定論”等“台獨”論調變得看起來更符合國際法。〔19〕二是美國長期歪曲大陸完全合理合法的正當行動，以此來為美國涉台話語提供“證據”。尤其是在台灣地區選舉期間，美國常常會掀起編造、扭曲事實的話語“證據”製造高潮，以營造大陸干涉台灣選舉的假象。例如，針對2024年台灣 “二合一”選舉，中國大陸多部門依法對富士康集團進行調查，取消對台部分農產品零關稅政策等，這些合理合法行為都被美國扭曲為“中國大陸干涉台灣選舉的具體行動”。同時，美國還聲稱大陸利用人工智能生成、傳播虛假信息。
（三）類比隱喻
類比是論證的又一重要方法，它往往會和隱喻相結合。類比通過并置兩個表面上不同但被設定為“相似”的對象，以凸顯潛在的邏輯關係；隱喻則藉助象徵性的映射，將抽象觀念轉化為具象表達，從而強化話語的感染力。在涉台話語體系中，美國頻繁運用類比、隱喻，并通過故事叙述的方式將複雜的地緣政治問題簡化為寓言式警示，以此營造出“台灣面臨巨大風險”的錯誤認知氛圍。近些年來，美國常將香港和烏克蘭作為類比對象，大力營造“今日香港、明日台灣”和“今日烏克蘭、明日台灣”的論調。其中，“今日香港、明日台灣”主要側重於政治制度與治理模式的類比。美國涉台相關話語宣揚“香港回歸後并沒有真正落實‘一國兩制’，香港的民主、自由和法治受到中央干預，台灣被統一就會像香港一樣失去自由、民主、法治”。〔20〕“今日烏克蘭、明日台灣”則突出戰爭隱喻和恐懼訴求，主要是藉助俄烏衝突的緊張局勢渲染台海緊張氛圍，營造出台海兵凶戰危的假象以及錯覺。特朗普就是該論調的直接鼓吹者，他在2022年海湖莊園總統競選籌款活動上表示：“這就是你們為什麼會遇到烏克蘭，這就是你們為什麼會遇到中國。台灣是下一個，你們會看到同樣的事情。”〔2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