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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運開幕式幕後故事 張藝謀兩萬言解密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8-08-15 17:51:27  


 

  南方周末:沒有機會?

  張藝謀:不是,難度很大,因為多媒體都是一個限定的空間,像大衛的魔術一樣,後面要營造一個光的暗區,然後它把影像制造成半真半假的樣子,然後讓演員在特定的角度觀看下跟影像做互動,營造出亦真亦幻的感覺,不可能360度看,不可能。第二個,它也不可能跟這麼多人的熱氣騰騰的東西在一起,哪怕是個理念,哪怕沒有做動作上的銜接,互相在幫忙,紅花綠葉,都很難,這種大型多媒體都很難。

  你看多哈,有錢多了,也是把銀幕剪成一個他們的月亮造型,擺著做銀幕墻,僅此而已。它從銀幕墻上飛下來,銀幕墻上有船,然後真的一個船下來,那就算是互動了。我們這從頭到尾跟著我們的表演在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個是相當複雜的。那天我在媒體上也說,我說10年之內(我也不往遠說)挺難複制的,因為我自己做過這個,我知道。兩頭都要擱在一起,然後再搭上你的文化符號,再搭上你的獨特文化的角度,10年之內是很難做複制的。

  所以我就覺得倫敦得另辟蹊徑,他就要去找他自己獨特的角度。多媒體這塊,可能挺難超過我們的,因為多媒體需要准備很長時間。

  我跟你說,就一個亮度抵消,就難倒所有的人。簡單地說,電視一開,所有的影像黯然失色,你怎麼平衡這個東西,一個大熒光屏像一個燈箱一樣的,當它一開的時候,“唰”,一個大燈箱,所有的影像就沒了,沒有了,連演員臉上都會受影響。你都要去克服,這個都很細節,所以多媒體複雜就複雜在這。一個大型的廣場的多媒體的表演,怎麼樣怎麼樣,要有兩三年的時間,一點都不誇張,還得想好。

  可是奧運會常常是後頭的審查、檢查,國家奧委會的意見等等,還有很多改變,最後根本堅持不下去。我覺得我們也是歷盡艱辛,終於把這條路堅持下來了。

  今天中國老百姓如果喜歡,覺得新穎、震撼,在很大程度上我認為是衝著多媒體的立體表演所帶來的新鮮感來的。唱歌、跳舞新鮮不到哪裡去,對不對?是這樣的,它加在一起,然後也改變了唱歌、跳舞的某種常規性,整個是這樣的,包括點火,整個是這樣的一個多媒體的大型互動所帶來的新鮮感,使許多常規符號、司空見慣的東西,看起來有了不一樣的東西,這就是老百姓覺得“哎呀,很特別。”

  我知道是勝在哪,這個點打在哪,但是這條路是很艱辛的,要付出很多,并且要深思熟慮。我覺得也是我自己作為電影導演的一個長項,但并不是所有的電影導演都能掌控這一個,話又說回來,并不是你會拍電影,你就會運用多媒體。

  我現在一點不慚愧地說,運用多媒體,從觀念到技術支持,我肯定是中國電影導演裡面第一位,因為經過這個鍛煉,我肯定是第一位。但是真是,我們也走了很多很多彎路,其實我知道如果時間富餘,如果可能的話,我有很多東西,再次重新調整,比如說再給我三個月,一定比這好一大塊,一定!都來不及了。

  開幕式演員知多少

  南方周末:開幕式的演員有一個確切數字嗎?

  張藝謀:開幕式大概一萬四千多,不到一萬五。很龐大的數字,因為它整上整下。你看到這場表演比如是2500人,演完3分鐘他下去,那個 2500進來了,整上整下,他不可能去換衣服的,哪有時間,2500人換衣服,多大空間,來不及,所以全是化好妝,穿好衣服,因為只有五十幾分鐘,整場整場切換的,所以我們在上、下場是一個特別科學的運轉,誰坐幾號門,誰坐幾號門,通道,互相不幹擾,互相不影響,所以這種整上整下才會帶來那種感覺。我覺得這都是外國做不到的。這樣才能帶來那種不一樣的感覺。

  南方周末:所以你們完成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張藝謀:對,在西方來看,是這樣子。我認為他們看,不僅是這麼技術多麼嘆為觀止,我認為他看到的是1+1,如果他看朝鮮的阿裡郎,現在新版阿裡郎也出來了,他也是在這個意義上嘆為觀止。就是人,那麼多人的那種動作的整齊,但是他沒有看到這一個,這一個應該是他們有的,不是我們這個古老的東方國家有的。結果他又看到這個技術,然後又看到那個,我覺得他是看到1+1之後,就產生了一個放大感,他真的是應該有嘆為觀止的感覺。

  南方周末:倫敦奧運會的人有跟你接觸嗎?

  張藝謀:有,他們8分鐘還要來,閉幕式還要來。開幕式以後我還沒見過他們。

  南方周末:他們壓力很大。

  張藝謀:當然有壓力,不過我覺得其實也不應該有壓力,因為文化是沒有可比性的,他尋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覺得這個影像的大型化和它的實用化,能帶來廣場的那種速效感,直觀,很直觀,任何人都能看得懂,這是它的好處。但是影像有它的廉價感,因為電影電視的普及,它廉價了,你就是想辦法要克服那個廉價感,這一關很難過。我們做得不是最好的,但是我們一開始就注意這個,一定要盡力往上做,就是做得讓它有美學的品位。這都是需要耗時、耗力的,所以是一個工程。

  閉幕式會像個大Party

  南方周末:這些多媒體在閉幕式還會使用嗎?

  張藝謀:使用得不多,老翻來覆去的不好,閉幕式我們也沒有裝台時間,馬拉鬆一結束馬上就開始,場地是比賽的。

  南方周末:限時這麼短?

  張藝謀:場地是比賽的,不能裝台,直接上去表演,所以應該說不允許有重大的中止,根本不可能。這樣的話,實際上都是一些臨時性的裝置,在 10個小時、20個小時能完成的,這是一個。第二個,閉幕式其實要走另外一個感覺,我自己的感覺應該是節日快樂,圓滿、快樂,更加注重跟運動員之間的東西,因為閉幕式是帶運動員表演的。開幕式,你看我們演完以後,場子都是我們的裝置,我們把我們想說的話說完了,把它收起來了,騰出場子運動員才進,閉幕式不是的,閉幕式是運動員不分彼此,不分國別,所以他入場時很快,“嘩啦”就進來了,他進來以後你才開始。滿場都是運動員,你就沒有舞台了,所以你更注重是跟這一萬運動員——閉幕式沒有一萬,也得有八千人進來,你是跟這些世界的客人,跟他們同樂、同慶,可能更注重的是跟運動員的這種在一起的快樂,我覺得全世界的閉幕式都更像一個大Party。它已經放鬆了,是一種告別,是一種喜慶,應該是這樣子。

  解密:地震小英雄差點進不了場

  所有擔心的事情都沒發生

  南方周末:開幕式後的張藝謀已經很輕鬆下來了?

  張藝謀:也不能這麼說,我們還有三個儀式。閉幕式和殘疾人奧運會的開幕式和閉幕式,都是我們這個班子負責。

  還有一個,其實在我們的開幕式的預演當中——我們在30日有預演,2日有預演,5日有預演,在預演中我們已經基本上收到很多觀衆的反饋,這三場預演看的觀衆差不多17萬、18萬。我們聽到了許多意見,所以現在我自己也不像外頭想的,好像一片贊揚或者一片褒獎就怎麼得了,或者說很興奮,我都是一個平常心,但是有一個放心之處就是終於可以向全中國觀衆做個交代。

  黑澤明有一句話,不是原話,大意是“你可以征服全世界,你不可能征服你的家鄉”。家鄉的人是最挑剔的,是最不容易滿足的,所以我比較幸運的就是我可以向家鄉的父老,可以向全中國人民算是有個交代,我們的工作,我們的付出都算有所回報,大家喜歡,大家滿意,大家覺得弘揚了我們的民族文化,那就再好不過了。

  其實對於藝術的判斷,從來就是衆口難調。還好,我覺得現在聽起來大家都比較滿意。所有的人,不是我一個人,我們團隊所有人的心都能放下來了,至少在現在就更會以平常心做後面的三個儀式了。

  你要倒過來想一下,如果我們栽了呢,如果我們砸了呢,那現在你想這個團隊會彌漫什麼樣的心情?可能都是很沉重,當然開玩笑地說你不能出門了,那是開玩笑,但是你覺得你能抬得起頭嗎?因為當年我接這個總導演職務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是這樣的情況了,那真叫“無顔見江東父老”,而且你是再沒有可能性了。拍電影你可以拍三部垃圾、四部垃圾,第五部“哎喲”,那你還是了不起,這怎麼可能有第二次機會,怎麼可能來糾正你的錯誤?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覺得從這個角度來說,算是一塊石頭落地了。我們老開玩笑地說“8月9號見分曉”,是我們面對大家,其實我沒有專門上網看多少東西,我就是看看網,看看報紙,但基本上大家的——因為每一個人我不敢說,我都接了多少短信,其實慢慢地你就通過周邊人的,你不用刻意做一個民意調查,你已經感受到普通觀衆對它的態度了,其實就可以了,你已經知道大家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了。現在看起來,是大部分觀衆都喜歡,那就是太好了。

  我就覺得活字模是個奇跡,那個練了快一年了,10個月都不止,12個月,練了快一年,從來沒看見過八百塊一次沒卡過,從排練到8月8號以前就從來沒有過 100%完好的預演。每一次最少有一個會卡住,演著演著它一歪就卡住。一卡以後,老外就笑,大夥都笑,覺得很可愛,然後卡的那一塊,他不能謝幕,在謝幕的時候不是要放低嗎?“啪”,人鑽出來,然後每次他卡到半路的時候,他就放不下來,也翻不下來,著急的,大家都在謝幕,他著急的,出不來,大家都在笑。

  每次老外都跟我開玩笑,老外說咱們趕緊設計一下,大家都謝完了,剩他一個,出不來,遲到了,都拿他開玩笑,大家都認為會發生那個事,而且我們每次都說那個沒關系,因為這種廣場活動有一個兩個卡住很可愛、很人性化,我們都是這樣說,我們跟戰士也這樣說,跟演員也這樣說,你們放鬆,不必緊張,壞了就壞了,正常的。

  每一場都有卡住,8月8日那天一個都沒有卡,就是個奇跡。只能說就是運氣,完全是那天的運氣。我剛才跟部隊首長在一塊談的時候,我說這叫“天佑中華”,開幕式沒下雨,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原來很擔心運動員當中會不會有些事情,有不愉快的事件,原來擔心這樣那樣,結果所有的流程一點事都沒發生。

  就是一個國家國運昌盛,像這個事情是碰運氣的,那些表演者,那些人都是非常認真的,細心得不得了,可是不能肯定,因為左右還會碰,前後都會碰,你沒有卡,別人把你碰一下,你卡住了,居然那天一塊都沒卡,這不是個大運嗎。

  只有一個小問題,我們有一個宇航員從空中下來,他不是一摸地,地就開了嗎,那天他的衣服沒亮,它是發光的,另外兩個宇航員沒亮,就那一個小毛病,但那是非常小的毛病,大家都沒注意,它從來沒有衣服不亮,那天就突然不亮了,開關壞了。

  所以我就覺得——當然我們不是唯心的,但是我是覺得做這麼複雜的大型活動,那天一切都正常,太難得了。所以我就說這是我們國家和民族的一個幸事,我們那天真的是很有運氣。

  不調整?不行!

  南方周末:領導看節目的時候會提意見嗎?

  張藝謀:當然,有時候你會碰到很大的領導審查以後提的意見,我就要清醒,你沒有機會去反駁,你也不可能去反駁,也不可能“這個意見不對,不聽”。那你怎麼辦?那你就要清醒,來分析這一切,然後你要做調整。即便你認為這個調整根本沒有必要,我不調整那是不行的,要調整。張繼鋼好幾次說“不調整 ”,不行,要調整,我跟大家講得最多的就是,領導也是人,我們不看領導是領導,我們看他是一個人,他從觀衆的角度發表的這個意見,是不是也能代表相當多的一部分人的看法?那你就是要聽一下。如果你要調整,我就跟他們說,我說全中國的觀衆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沒有人關心你調整是因為什麼調整,所以你的每一次調整,不管是被動的還是違心的,還是你願意的、主動的,你的每一次調整必須全身心地把它調整好,不管是什麼原因,調整完了以後,你必須讓它還要有魅力,你必須讓它還要生動,你不是調給誰看的,你不能跟全國觀衆說這是誰讓我改的,你看這個不好看了吧,你看我原來多好看,誰聽你說這個?你向誰解釋?你必須把它調到還要生動,這就是我們要做的,所以我始終是這樣的心態。

  我覺得我自己既然作為我們這個團隊的核心,我一定要這樣子,所以我有時候會說服各種人,因為大家有很多牢騷會跟我說,我每一次把意見拿回來,一傳達,我們這幫人全說半天,都不聽,說根本沒時間了。他們可以說,“不行”,每個人都可以在我面前說“導演,這活沒法幹了”,我不能說,我都還要說“你必須幹,你沒法幹也得幹”。而且我還告訴你,就這兩天時間,還要搞好,我跟你一塊幹,我跟你一塊熬,不是說我把壓力轉給你,我跟你坐下來想辦法,你留下來,我們倆談,10個小時、20個小時,這就是中國的國情。

  我連團員都不是

  南方周末:領導的意見對節目的影響大嗎?

  張藝謀:其實我們的大領導、小領導幾次審查提的意見我都特別重視,我都記下來了,你問我們團隊,我回來傳達的時候,我都說領導意見是對的,我連黨員都不是,我連團員都不是,我根本不是說要拍馬屁幹什麼,說空話,我是真心話,我說為什麼領導的意見是對的,當三個領導都不喜歡這個的時候,他們是三個觀衆,他們都覺得這塊(不好),不是政治的問題,他就覺得這塊不好看,怎麼這麼暗,或者這個顔色怎麼是這個樣子,或者太慢了,這是三個觀衆,我覺得好,大部分領導都說這個地方有問題,那就肯定有問題,肯定有更多的人說這慢了,這不好看,所以我說我們不要去管是多大的領導,而是你記住了,他們是第一批觀衆。

  我們經常是領導一來幾十個,大家坐下來談,凡是三人以上的意見,我一定改,我真的是這樣,因為我已經感覺到這是一次檢驗。因為領導是這樣的,領導知道這是國家的一個大事,他知道這時候時間不多了,都清楚,現在新的領導都是大學畢業,都是碩士、博士的學歷,想法一樣,跟我的年齡都相仿,經歷都一樣,插過隊,都是這個年齡,所以他不是空泛地在這要求,而且都知道時間很緊了,他們覺得這塊有問題的時候,你當然就得再考慮。我覺得從這個角度來說,根本不是一個所謂的政治問題,而是確實是大部分人——三個人以上如果否認這一點,這一點一定有問題,我們不是說順著這個意思改,我們最少也要改到我們覺得它比原來好,下一次讓領導看,我們覺得領導不會認為不好。因為他都是人,還是人,我覺得現在的領導是很開通的,真的沒有給很大的壓力,只是說他看完後他要發表意見,他要坐這談意見,所以我就覺得這幾次修改,也獲得了很好的提升。

  南方周末:張繼鋼說你把開幕式當做一個金牌獎勵給自己,這是代表一種肯定,你怎麼看?

  張藝謀:如果開幕式是塊金牌,我願意把它給整個團隊。我還是這麼看,這也不是謙虛,從一開始接這個活,我就跟我們團隊的人說,我說這是“成也張藝謀,敗也張藝謀”,我早就跟大家說過這個話,他們都知道,敗了不用說,罵的一定是我,成功了也是無數的贊美和無數的觀衆都在我身上,這是一定的。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今天下午我一定要去看舞蹈演員劉岩,我跟你說,有很多感嘆,因為那一幕在我眼前發生,摔傷的整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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